學達書庫 > 黃易 > 天地明環2 | 上頁 下頁
八〇


  龍鷹訝道:「大相清楚獨孤家和皇甫長雄的關係嗎?」

  武三思道:「本來並不曉得,但因輕舟而不得不弄清楚。獨孤家該不會為皇甫長雄出頭,還恨不得我們將他割開幾塊。問題在娘娘,只要有人向她說項,會盡力維護她高門世族的人,而本相也很難說不。說到底,此乃私人恩怨,不是甚麼了不起的大事。」

  龍鷹怎想到其中有此竅妙,退求其次,道:「只要能把皇甫長雄關上三天,我們已可達致立威的目標。」

  武三思苦笑道:「最怕是連關一天也辦不到,沒有娘娘支持,如長寧親來向我求情,我不立即放人,等於不顧她的顏面,因小失大,絕不划算。」

  龍鷹不解道:「長寧和皇甫長雄是何關係?」

  武三思道:「表面看,皇甫長雄對長寧刻意奉承,逢年過節,獻金送禮。長寧的大公主府,建築的木料由他一手包辦。此外,我還懷疑他們兩人間有私情,皇甫長雄哄女人很有一手。」

  龍鷹頭痛道:「有可能安排輕舟明天向皇上請安嗎?」

  武三思道:「輕舟到京師之事,本相早上報皇上,皇上對輕舟仍印象深刻,還主動提起當年輕舟為八公主奮不顧身的事,說時可看出心內歡悅,故輕舟見皇上,勢在必行,但時間拿捏上,須花點心思,由本相看著辦。」

  龍鷹心忖以後說話勿說得太滿,自己再非龍鷹或醜神醫,太多事不受操控。

  武三思沉吟道:「該如何應付長寧?如果關三天都辦不到,我的面子放到哪裡去?」龍鷹道:「從安樂處入手又如何?」

  武三思點頭道:「不失為一個好主意,然行事上須非常小心,如果輕舟直接去見八公主,大公主曉得的話,會認為本相和輕舟計算她,致弄巧反拙。」

  龍鷹道:「淮陽公是半個與事者,對情況知之甚詳,他出手,順理成章。」

  武三思拍案道:「對!如此就不著痕跡哩!」

  定神打量他,半晌後道:「輕舟沒辜負本相的期望,甫來西京,立即掀起風雲,也讓本相看到以前無知無覺的事。」

  龍鷹道:「輕舟現在唯一害怕的,是少尹大人的安危。」

  武三思一怔道:「輕舟思慮周詳,這方面本相也疏忽了,少尹的安全,由本相處理。」

  龍鷹告退離開。

  龍鷹躺到榻子去,取出《實錄》,下決心臨睡前讀完。

  欲瞭解長寧,方便的捷徑,莫過於讀錄。

  隊伍為符太停下來,車簾掀起,現出長寧公主的花容。

  符太無法逃避,立在原地,隔開近丈的距離向大公主請安問好。

  長寧用神注視他,初時頗予人神態端莊的錯覺,還有點賢淑嫺靜的模樣,然後她笑了,笑意從唇角波紋漣漪的擴展,最後連眼睛也笑意盈盈,其肅穆高貴的外表立一掃而清,代之是成熟女性充滿誘惑意味的無限春色。

  論美貌,她及不上安樂的容顏精緻、嬌柔美豔,繼承了韋後偏窄偏長的臉形,顴骨嫌稍高些許,然而牙齒整齊雪白,令她笑起來特別好看,別具醉人的風情,也使她變得出眾,讓人忘記了她面相的缺點。

  以符太和她只一面之緣,未正式說過話的關係,似不苟言笑的她這般未語先笑,頓令她的笑容變得異常曖昧。

  長寧說話了,聲音豐厚溫婉,如秋天暖煦的陽光,問道:「太醫要到哪裡去?」

  一個普通不過的問題,甚至只是長寧隨口的開場白,偏他卻沒法老實回答,至乎無言以對。朝這個方向走,只能是韋後和公主們的禁地,難道告訴她是去找妲瑪?只恨這是唯一可解窘的答話。

  硬著頭皮道:「隨便走幾步,大公主又到哪裡去?」

  長寧白他一眼,卻不踢破他的搪塞之言,道:「太醫看不到後面的驢車隊嗎?在搬東西呵!」

  符太豈來閒情理會她在幹甚麼,又不得不問下去,道:「大公主是到西京去?」

  長寧同樣沒答他這個問題的興趣,沒好氣的道:「先搬物,後遷人。太醫呵!你站得老遠的,長寧和你說兩句私己話都不成。」

  符太心呼來了,長寧大膽直接,教他不知如何應付,無奈下將自己送至窗前,旋又振起意志,心忖我符太怕過何人,你雖貴為公主,說到底仍只是個內心寂寞無聊,想找尋刺激的女人。自己又有「餘毒未清」護身,怕他的娘!

  訝道:「大公主有心事嗎?」

  長寧斂收笑容,橫他一眼,道:「誰沒心事?太醫若心裡無事,就不用答句話亦不盡不實。」

  符太笑道:「大公主明鑒,勿看我外表粗魯,事實上非常害羞,見到漂亮女子時,更詞不達意,聽起來就好像不老實。查實,哈哈!我是有哪句說哪句。」

  長寧沒好氣的道:「照本殿看,你不知多麼懂哄人,你的心究竟在不在,是否在聽本殿說話?」

  符太忙道:「鄙人正洗耳恭聆。」

  長寧正容道:「太醫的體質肯定異乎常人,沒半點中毒的征狀,是否已成功驅除體內毒素?」

  她的作風,與其皇妹安樂截然有異,令人莫測高深,很難揣摩她真正的心意。比起安樂,長寧較深沉。

  符太大奇道:「大公主的私己話,竟是問這些東西?」

  長寧現出給氣結的神情,道:「不和太醫胡扯了,本殿趕著出宮,太醫明天來見本殿,本殿有事相托。」

  符太道:「大致是何事?若是診症,鄙人須有預備。」

  長寧笑容再現,柔聲道:「早知太醫不是那麼好相與。好吧!近日有人從西京送來一株上等遼參,說有養顏的神效,還詳列服用的方法。可是呵!本殿只信任太醫,太醫明白了嗎?」

  符太心叫救命,眼前的大公主,比小公主更難應付,耍兩招立即把自己逼入絕地,全無推託之詞。

  答道:「鄙人看著辦。」

  宮內有權勢的女人,沒一個是簡單的。

  符太看不透長寧,龍鷹瞧不穿她,頗有飄忽遊移的特性,無從把握。

  安樂誘惑男人,坦白直接,情熱似火,沒有保留,香豔刺激。

  長寧收藏內斂,介乎有與無之間,且很有本身的主意和看法,說話有餘未盡,偏又肯在關鍵處放符太一馬,避重就輕,殺得符太左支右絀,窮於應付,一塌糊塗。

  若這個作風,延往長寧做人處事的手段,安樂肯定吃不住她。

  唯一有利的,是事情發生在秦淮樓封閉的院牆內,又是晚夜,消息沒這麼快散播開去,到傳入長寧之耳,至快也該是明早的事。

  在她曉得前,自己可以幹甚麼?

  如果長寧與皇甫長雄確有私情,那不論做甚麼,將徒勞無功。但龍鷹頗懷疑這個傳聞的真確性。《實錄》內記載的大公主,絕不像安樂般使人感到容易接近,加上長寧到西京不過兩、三個月的光景,而皇甫長雄因酒色過度,無複當年贏得獨孤倩美芳心那風流倜儻的外表,說兩人一拍即合,該不可能發生。

  還有一個事實支持他的看法,就是皇甫長雄追求紀夢之事,路人皆知。

  皇甫長雄去泡青樓,長寧可以容忍,當然,須偷偷摸摸,像武延秀般,如現今公然爭逐于紀夢裙下,間接證明長寧和皇甫長雄間沒有私情。

  想深一重,之所以有這樣的謠傳,大有可能是皇甫長雄一手炮製,以抬高身價,一方面令京師各大勢力,甚至權貴如韋溫、武三思之輩,不得不賣他的面子,更可藉之對抗與他瀕於決裂的獨孤世家。

  龍鷹直覺感到自己的猜測,準繩極高。

  如此,剩下來就只是皇甫長雄和獨孤家的關係。

  韋後干預的可能性,比長寧更具威脅。

  外人很難明白獨孤家的家事,龍鷹因香怪的關係,明白獨孤倩美不齒丈夫皇甫長雄的行為,這類事只局內人知道,所謂家醜不外揚,特別像獨孤家般的高門望族。

  韋後若弄不清楚情況,從她的立場看,獨孤倩然曾與她兒子李重潤有婚議,與獨孤世家關係匪淺,而且維護關中高門,乃她爭取世族支持的既定方針,現在身為高門一分子的皇甫長雄有難,慘給收押延平門獄,韋後不為他出頭,如何彰顯她在關中世族心內的威權聲望。故只要她知悉此事,肯定逼武三思放人。

  思量至此,心中一動。

  如在絕對的黑暗裡,看到一線希望的曙光。

  有可能嗎?

  他不知道,但確値得一試。

  現時夜深人靜,可做的是繼續讀錄、睡覺,任何行動,須留至天明後方能進行。

  真的如此?

  龍鷹收起《實錄》,彈起來,推窗,下一刻他落往屋外空地,彈射登上工廠之頂,幾個起落後,沒入遠方的暗黑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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