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天地明環2 | 上頁 下頁


  陸石夫尚未有機會答他,一人從牢房迎出,惶恐的道:「少尹大人……」

  陸石夫立定,喝道:「勿說廢話,給我過來,有事著你去辦。」

  又向龍鷹道:「這位是獄佐大人李夥,今晚的値日官。」

  卻沒向李夥介紹龍鷹。

  再向李夥道:「叫魯丹的傢伙給關在哪裡?」

  李夥弓背哈腰道:「少尹請隨下官來。」

  陸石夫冷冷道:「帶路!」

  李夥領路而行,朝西北角的牢房走去,兩人追在他身後,夜空清澄如洗,星羅棋佈,可是牢房大部分沒入暗黑裡,除門外掛著的風燈,內裡僅透微弱的燈火,死氣沉沉。

  李夥在門外止步,恭敬的道:「請少尹和這位爺兒在此稍候片刻,待下官先進去打點,少尹有別的吩咐嗎?」

  陸石夫道:「給我客客氣氣的請他出來。」

  接著向龍鷹道:「對嗎?」

  龍鷹連忙點頭。

  李夥一聲領命,舉步走上臺階,叫開了門,進入牢房內。

  片刻後牢房大放光明,燃著了燈火。

  陸石夫向龍鷹道:「我少有到這裡來。不過今天卻來過兩次,最近本地發生小幫會的火拼事件,死傷十多人。我一怒之下,兩方的人一起抓,關起了五十多人,全送到這裡。今天我到這裡來,是要拷問口供,査清楚火拼的原因。」

  龍鷹贊道:「陸大哥真威風。」

  陸石夫道:「對付地痞流氓,須恩威並施,講道理是沒用的,最關鍵是鎭伏帶頭者,敢在我面前囂張的,一個耳光就賞過去,看還敢否耍賴。」

  龍鷹訝道:「西京現在不是北幫一幫獨大,怎會有幫會爭鬥的事?」

  陸石夫道:「長安城太大哩,只是東、西兩市,已不到一個幫會話事。以前黃河幫全盛之時,也須讓利與地方的幫會,大家客客氣氣的,還有商社的勢力。北幫雖在與黃河幫的硬撼交鋒勝出,亦元氣大傷,本地的十多個大小幫會趁機擴張,爭奪北幫無力顧及空出來的地盤。」

  龍鷹道:「大哥又怎曉得香怪給關在這地方?」

  陸石夫道:「我說的事有湊巧,正是指此。今早我來時,聽到有個囚犯想自盡,可是用來上吊用的腰帶卻斷了,半死不活的。獄卒們當作笑談,說那傢伙連腰帶都發黴,我順口一問,方知那傢伙有段風光的日子,曾在香料業闖出大名氣。」

  龍鷹道:「他因何事入獄?」

  陸石夫若無其事的道:「這個我倒沒問,因並不在意。」

  又道:「不論所犯何事,只要沒背著皇令,立即可把人提走,我肯畫個押便成。來!我們進牢堂去。」

  牢堂一邊放了個兵器架,另一邊放置令人怵目驚心的刑具,除此外還有六、七張椅子,偌大的地方,空空蕩蕩,可是自然而然,就有股陰森恐怖的氣氛,特別是對著正門一邊,是深進牢室的通道,封以鐵欄柵,使人聯想到內裡永無天日的牢獄生涯。

  牆壁灰灰白白,沒有掛飾,於一角供奉了個地主,燃著三炷香。

  見不到李夥,留在堂內的兩個獄卒招呼兩人坐下,斟茶遞水,伺候周到,惟恐開罪陸石夫。

  陸石夫俯過來笑道:「你要人,我立即可交人,安排好了似的,還不是天大吉兆?」

  龍鷹點頭同意。

  足音傳來。

  獄卒打開鐵閘,李夥和另兩個獄卒神氣的押著個瘦小如餓猴,披頭散髮,衣不蔽體,戴著手銬、腳繚的人出來,直抵兩人前方。

  龍鷹心生憐惜,起立以迎,並向隨他站起來的陸石夫打個眼色。

  「香怪」魯丹低垂著頭,像失去了瞧東西的興趣。

  陸石夫喝道:「解鎖!」

  李夥當慣官,懂看風頭火勢,見兩人起立迎接,其中一個是堂堂少尹大人,已知事不尋常,聞言二話不說,立即照辦。

  陸石夫又道:「事關機密,給我避開。」

  李夥和四個獄卒立作鳥獸散,兩人避入牢室的廊道,李夥和另兩人到大門外去。

  香怪沒像正常人般活動手腳以通血氣,垂首呆立,一副了無生趣的落泊模樣。

  龍鷹道:「在下大江範輕舟,見過香大師,在下身旁這位是陸石夫,本城的少尹大人。」香怪顯然未聽過範輕舟,毫無反應,幸好少尹的官銜入耳,輕顫一下,顯示出心內波動。

  龍鷹最怕的是他瘋了,見非如此,心中欣慰。道:「大師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留在這裡,一是隨範某人離開。」

  香怪再抖顫一下,終仰頭往他瞧來,且是死命地盯著他,不過他不但兩眼無神,更像沒焦點似的,給他看著很不自在。

  憑他現在蓬頭垢面、潦倒淪落的外表,他的年紀應在四十歲上下,然而實際的年齡,該較年輕。

  龍鷹捕捉到他似有如無的精神波動,有點如早入木多年的乾屍,生命重新注入他的身體。

  香怪須唇難分的口抖顫著,可能太久沒說過話,艱難的道:「香怪早死了!」

  陸石夫忍不住搭口,道:「是否死了,看你自己!在你眼前是千載難遇的機緣,錯過了永不回頭。」

  香怪聞言,腦筋又活躍了點,沙啞磨損的聲音吐唇而出,道:「機緣?」

  龍鷹放下心來。

  他的外表雖可嚇壞人,但思路仍然清晰,掌握重點。

  龍鷹從容道:「香大師若選擇隨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就在踏出門外的剎那,香大師將走上報恨雪恥的康莊大路,不但可將失去的聲譽挽回,還可以令害你家破人亡的皇甫長雄受應有的報應。」

  「皇甫長雄」四字入耳,香怪立即眼神聚焦,現出閃亮的眸神,如此情況發生在他身上,只能以奇跡形容之,令看著的人仍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香怪的聲音變得有力了,仍然沙啞,卻非如前般沒氣沒力的,沉聲道:「你們是誰?怎曉得我的事?」

  陸石夫捺著性子道:「當你未聽過范爺,也未聽過陸某人之名,甚至不曉得少尹是何東西,但只要你懂動腦筋,該知我們可以隨便從門獄帶走你,絕非尋常之輩。在西京,有多少人可這般神通廣大,皇甫長雄有此資格嗎?從這點,可知我們是唯一可令你重振雄風的人。」

  好一會兒,香怪仍似無動於衷,憔悴的面容沒有任何反應。

  接著,他咬緊牙關,毫無血色的嘴唇開始抖顫,額上青筋暴現,然後在兩人意料不到下,笑了起來。

  香怪先是笑得雙肩擺動,彷佛在盡力忍住不要縱聲大笑,接著他失控了,笑得前仰後合,淚水模糊了雙眼,笑得愈來愈厲害,宛如失控的瘋子。

  龍鷹和陸石夫面面相覷。

  難道他真的變瘋?

  香怪愈笑愈厲害,左搖右擺,立足不穩。

  龍鷹搶前一把抓著他,輸入魔氣。

  香怪倏地立定,收止狂笑,眼神堅定的朝龍鷹望來,沉聲道:「我還有甚麼可被騙的,即使你要我隨你去上刀山,下油鑊,我香怪絕不皺半下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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