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日月當空6 | 上頁 下頁
九〇


  再穿過一座門,進門正面是繁花殿,左右各有配樓,殿與大門之間全部以遊廊相連,圍出方整的庭園,周圍遍植松柏,清幽雅致。

  殿內傳來女子說話的聲音,並不止是一、二人說話,而至少有兩組人在笑語交談,其中一個聲音正是上官婉兒動人悅耳的嬌柔嗓子,龍鷹心中一動,詐作受園林景色吸引,往左邊走過去,負手欣賞園光林色。

  湯公公怎知有詐,心忖橫豎遲了,也不在乎多遲片刻。

  龍鷹自然而然進入魔種的凝聽狀態,遠在百多步外繁花殿內的所有聲息,全被他收入魔法葫蘆內似的,還濾去了其他雜音,只余上官婉兒熟悉的鶯聲燕語。

  她道:「是從梁王處聽來的嗎?」

  另一個充滿威嚴的女聲道:「從何處聽回來沒有關係,有關他們兄弟的惡行,罄竹難書,只是今次實在過分,連小小一個洛陽令,只因他兄長是張昌宗和張易之,竟可公然受賄,為所欲為,還有規矩嗎?」

  龍鷹心中暗歎,武三思是一不做、二不休,好人壞人一視同仁,在韋妃前搬弄張氏兄弟的是非,目的是要李顯和韋妃更倚仗他。

  他提供的東西,正是韋妃最需要的。機密可當人情,是非更可做人情。

  亦感受到上官婉兒的為難處,當年為扳倒武承嗣,在龍鷹同意下,她透過太平公主去拉攏張氏兄弟,並由太平公主做出保證,異日李顯回朝,絕不虧待他們兩兄弟。

  上官婉兒與武三思關係密切,武三思多少聽過風聲,遂大力破壞李顯夫婦和張氏昆仲的關係,以免肥水流入外人田,讓李顯一方與張氏兄弟聯成一氣。

  龍鷹幾可預見未來的發展,張氏兄弟見勢不妙,必拼死反抗。說到底,他們始終屬武曌的人,若一個處理不好,動輒會惹毛武曌,那時將沒人能估計後果。

  龍鷹首次考慮,該否由自己親手宰掉武三思,一了百了。

  上官婉兒默然無語,沒有答韋妃,或許不知如何答她。

  韋妃有點好笑的道:「張昌儀受了五十兩金,竟忘掉賄賂者的名字,依稀記得是姓薛的,竟責難負責此事的官兒說:『只要是姓薛的,就授給官職。』結果這一年的選人中,共計六十余個姓薛的人授官。哈!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龍鷹也在罵張昌儀,亦知韋妃也好不了多少,硬將她老爹升上宰相之位,為害更大。但像韋妃這類人,不論做甚麼都認為自己是對的,也就見怪不怪。

  上官婉兒輕輕道:「不過他們在廬陵王回朝一事上,的確曾盡心盡力。」

  龍鷹登時對上官婉兒好感劇增,竟敢在這當兒為張氏昆仲說好話。

  韋妃冷笑道:「太平早和我們說了,但今次梁王到房州去接我們回來,全賴梁王向聖上冒死進言,他們只是袖手旁觀,沒有幫腔。」

  上官婉兒欲語無言,難道說武三思謊話連篇嗎?

  龍鷹不想耽擱過久,惹湯公公起疑,大贊幾句後,隨湯公公到繁花殿去了。

  繁花殿面闊五間,深進三間,四面全部敞開,回廊環繞。最有特色的是天花用楠木製成,井字形的天花板,每一板均雕上花草紋,不施色彩而保留硬木原色,古樸高雅。

  殿內的佈置古色古香,充盈日常生活氣息。

  不用猜也知是韋妃者,正擁被半躺在一張長臥椅上,上官婉兒坐在她身側,與她喁喁私語,態度親熱。

  六個宮娥在廳子一角,圍著大圓桌在做針黹刺繡,互相交頭接耳,神態輕鬆。

  於踏入殿門前,湯公公唱喏道:「尚藥局太醫王庭經王先生到。」

  稱他為先生,是非常客氣尊重。

  近十雙目光朝他投來。

  韋妃的年齡在三十六、七歲之間,不算美,有種冷若冰霜的味道。她膚色很白,雖在抱恙的當兒,仍是精神旺盛。她的臉龐在比例上長了少許,所以縱然五官精緻,仍使人感到在配合上不自然,算不上美女的標準。但最令龍鷹吃不消的,是她深邃而嚴肅的目光,和臉上那副頑固偏執的神情。

  換過自己是李顯,也希望有人能代勞,安撫她、伺候她,好讓自己有安樂日子過。

  「卑職王庭經,參見王妃!」

  韋妃有點勉強的堆起笑容,儘量溫柔的道:「王太醫請坐到我身邊來。」

  兩個年輕太監不知從何處鑽出來,將椅子搬到與上官婉兒相對的另一邊。

  上官婉兒瞥龍鷹一眼後沒再望他,怕給人從她的眼神看出端倪。韋妃或許不會在意,但湯公公久曆宮廷內爭,對這類事非常敏銳,令她不敢不小心行事。豈知湯公公早被龍鷹爭取過去,會否繼續盡忠,還看龍鷹治腳氣病的功夫。

  龍鷹坐下後,只動鼻子便嗅出個大概的病況來。

  韋妃向湯公公和顏悅色道:「有勞公公哩!太醫交給我們,公公可回重光殿照拂,廬陵王今早起來後,沒歇過片刻呢!」

  湯公公分別向韋妃、上官婉兒和龍鷹施禮,掉頭走不了幾步,韋妃忽然道:「為何見個面,竟用了大半個時辰呢!」

  龍鷹心叫厲害,知湯公公早想好說辭,心有防範,遂趁他以為可以離開之際,放一枝冷箭,希冀湯公公在猝不及防下,如實招出。

  湯公公也是老狐狸,悠然轉身,以不死不活的語調答道:「只因神醫高明得教人難以相信,看幾眼便瞧出大王睡不能安寢的苦況,還想出療治之法,今夜再回來為廬陵王診症用藥。」

  韋妃和上官婉兒齊露訝色,後者還訝異得合不攏嘴,看得湯公公不明所以。

  韋妃也朝上官婉兒瞧去,雙眼射出詢問神色。

  上官婉兒自知失態,幸好大才女聰敏過人,立即以笑掩飾心中尷尬,又知龍鷹的急智是她望塵莫及的,立將球兒送到他的鞠杖下,道:「婉兒不好意思說出來呀!」

  龍鷹差點抓頭,先采拖延之法,道:「事情是這樣子的:……」接著靈光一閃,道:「庭經是天生的大懶人,只愛上山采藥,因可順道遊山玩水。當年應聘到神都來,曾和上官大家約法三章,其中一章是日落後絕不應診。所以上官大家聽到卑職今夜再來診症,大出她意料之外。」

  韋妃欣然道:「太醫對我們確是與別不同。」

  湯公公在韋妃前顯然很有地位,糾正道:「是神醫,真的是神醫。」

  韋妃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道:「知道哩!還不到外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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