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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第十五卷 第十章 機鋒禪意

  龍鷹隨法明從水道偷返襄陽,城防不見特別加強,或許守兵被調往節度使府去。

  法明領他從後院進入市東的一座佛寺,寺園裡有通往地下室的秘道。秘室二丈見方,通氣良好,置有兵器、弓矢和替換的衣物,還有易容的工具和材料。法明剔亮兩盞油燈。

  龍鷹揭開醜面具,道:「這個鬼東西經你老哥的妙手後,重量增加了一倍,戴起來則辛苦了十倍。」

  法明拿起一瓶藥酒似的白色液體,遞給他道:「用化顏液洗乾淨你的易容寶物,如此可以假亂真的面具,你以前告訴我,我也不會相信。待本王處理好自己後,再來伺候你。」

  看著他在銅鏡前坐下來,龍鷹道:「是否在所有重要城池,你都設置如此般的地下室?」

  法明以沾上藥液的濕巾抹面,隨口答道:「你道這是容易的事嗎?只挑了幾座重要的大城,襄陽剛好是其中之一。當年師姐之所以能迅速平亂,我在暗中出了很大的力,日後如果要對付大江聯,我可以在多方面幫你的忙。」

  龍鷹瞧著他逐漸恢復原來樣貌,好奇的問道:「我愈來愈清楚老哥的事,不怕將來變回以前敵對的關係,會大大不利於僧王嗎?」

  法明脫掉假頭髮,露出有戒疤的禿頭,登時回復寶相莊嚴的高僧模樣,輕描淡寫的道:「若本王需與邪帝進行大規模的戰爭,那代表本王已走進窮途末路。唉!邪帝可知道,本王從來沒有知心好友,你或許仍算不上我的好友,卻肯定是知己。」

  法明長身而起,道:「來!給我坐下,讓本王示範一次完美的易容妙術。」

  龍鷹依他之言坐下,道:「真古怪!在你說小弟是你的知己前,我從沒朝這方向想過,現在卻有很深刻的感受。我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都知道了。」

  法明一邊調校顏料,邊道:「假若仙門確有其事,那我們這不斷生死輪回的人世,還有何意義可言?」

  龍鷹道:「或許唯一意義,就是生和死,以及其間的經驗。」

  法明一邊以藥液為他塗面,一邊道:「可是在生死輪回下,經驗並沒有延續性,今世的經驗,於我下一世有何裨益?若依佛論,誰都不知道下一世是否仍可做人。」

  龍鷹沉吟道:「僧王說得對,所以我們今世得悉仙門之事,可能是經不知多少世的經驗和修行而來,一旦錯失,或許千百世後才會有同樣的機緣。」

  法明現出深思的神色,沒再說話。

  龍鷹獨自一人,光顧樊城外渡頭的食檔,連吃兩碗面,大盡食興。由於天亮不久,渡頭人流不多,但仍令他感到當地活潑的生活氣息,那種日出而作的動人感覺。

  他沒有動腦筋去東思西想,只是任由眼前的一切映進心裡去,自然而然便有種深刻和親切的豐饒滋味,似能深入體會到表像下更深一層某種難言的東西。眼前的人間世,無盡的豐美起來。每事每物,其底下均暗蘊著更深層的意義,賞之不盡。

  偉大的襄陽城矗立對岸,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大小戰役無數。東漢時孫堅率兵攻打襄陽,被冷箭所殺。三國時關羽與曹仁於此展開激戰,水淹七軍。東晉時大將朱序在此力拒苻丕,朱序之母韓夫人率婦女在襄城西北角築起一道二十多丈的新城,使敵人功敗垂成,未能突入。

  這種與歷史連結的感覺,令眼前景象更似不受局限,在時間上無限地延伸。扮成普通行腳商的法明來到他身旁坐下,叫了碗鹵肉面,欣然道:「事實與我猜想的,出入不大。」

  龍鷹道:「老哥真有辦法,打個轉便可探聽到李顯的機密事。」

  法明道:「看似輕鬆容易的事,背後不知花了我多麼大的工夫。此女確是來自外地,是大食國的人,與宗楚客和十多個長安各家派的高手,七天前抵達房州,翌日李顯全家秘密遷來襄陽,住進節度使的官署去。三天前房州的廬陵王府曾起火並傳出激烈的打鬥聲,至於當晚發生過什麼事,則人人守口如瓶。」

  熱騰騰的鹵肉面來了,法明沒空說話。大吃起來。

  龍鷹笑道:「小弟可想像你在寺內大吃大喝的情景。」

  法明放下竹筷,正容道:「或許你不相信,我平時是個恪守清規的人,不沾酒肉,只有當我扮做另外的身分,才會嫖賭飲吹,樣樣不拒。哈!不用瞞你,那種破戒的滋味,非常痛快。」

  龍鷹道:「這叫有壓抑方有快樂嘛!所以做皇帝最慘,哪來壓抑可言?只有過度吃喝、過度荒淫、過度任性。而過猶不及,何來快樂可言?」

  法明笑道:「完全沒有又如何?到神都前的日子,你是怎樣捱過去的?」

  龍鷹指指腦袋,道:「靠的是這個拍檔夥伴,例如讀一本書,我會忘掉外面的世界,投進書內的世界去,告別了尋常生活的平凡,馳騁於無限的想像天地。那是忘掉一切的感受,沒有了時間,上下古今,無遠弗屆。哈!看的當然不是孔孟的書、倫常之道。」

  法明道:「可是在荒穀的五年,你只得一本書讀。」

  龍鷹道:「不練功時便去發掘周遭的有趣事物,又可構想與眼前有別的胸中丘壑。外在是無有盡頭,內在亦是漫無止境,這或許正是生命和與之而來的經驗的真諦。老哥你是禪修的高人,在這方面該比我有更深到的體會。」

  法明苦笑道:「我和你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向,講的是萬念俱寂,一念不起,從而探索本性,空而不空,不想而想。大法竟是這麼練就出來嗎?」

  龍鷹坦然道:「不論魔種仙胎,並不是練出來,而是屬我們本有之物,就像道家所說的內丹、貴門所指的佛性,大法只是如何與魔種結合的奇異功法。就像剛才在你老哥來前,我全心觀賞著眼前的一切,感到自己內在的境界不住提升,與外在神遇冥合。我們的心識有點像一張梯子,隨外來的影響和遷變不住上攀下滑,滑至最低點時,人再不是人,而是禽獸不如的東西。若能永遠保持在高點,便是道心種魔。」

  法明動容道:「說得好。不論人世如何千變萬化,說到底仍只是心的感受。如果我們任由人事衝擊,便變成只懂隨波逐流的可憐蟲,沒法為自己作主,永遠沉淪。」

  又道:「時間差不多哩!異日定要找個機會,與你詳談。」

  龍鷹順口問道:「那個異族女子,芳名叫什麼呢?」

  法明答道:「人人稱她為妲瑪夫人,三十多歲的年紀。若她確如我猜想般,那她真正的本領並不是在劍上,而是她的一雙纖纖玉手。」

  龍鷹起立道:「終有一天,我們會領教到她的真功夫。」

  龍鷹在襄樊與法明分手後,法明北返神都,他則沿漢水南下,日夜兼程的全速趕路,翻山越嶺,視危崖峭壁如平地,又回復到荒穀小屋獨處時的心境,無憂無慮,不作他求。

  兩天工夫,抵達大江旁另一大城鄂州,此為從大江北上漢水到襄陽的必經之路,先到碼頭區,見胖公公的船仍未到,亦不見武三思的船隊,遂到城內入宿客棧,睡個天昏地暗。天明醒來,到碼頭附近的食館祭五臟廟,然後就在碼頭區閒逛,看泊在該處的船上貨落貨,絲毫不感寂寞。

  那晚在甘湯院,被小魔女纏得沒法子,想出順道南遊的大計,目的地是揚州,人雅三女亦包括在內,並央得胖公公照拂打點,保證在安全上沒有問題。

  離七月初一與花簡甯兒的約會,尚有近兩個月時光,如果身在神都,肯定忙個不休,只有離開神都,他才可全面投入和眾美人兒的生活去,遊山玩水,哄她們開心。

  就在此時,他生出警覺,朝不遠處正要登上一艘雙桅風帆的一群人瞧去,剛好那人別過頭來朝他的一方張望,雙方打個照面。

  那人顯然認不出他來,目光在他身上逗留片晌後,移往別處。

  龍鷹卻是心中一懍。

  天竺高手烏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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