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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桑槐捋起衣袖,讓他看手臂,從手肘至手腕的一截,密密麻麻布著指甲般長的傷痕。桑槐沒表情道:「每殺一個熱魅人,我用刀鋒劃一下來記著。」

  龍鷹愕然道:「原來桑槐兄殺了一百二十一個熱魅人,那是驚人的成績。」

  今次輪到桑槐驚異的看他,難以相信的道:「連我自己都數不清楚劃下多少疤痕,只是心中記著,現在仍是天色昏暗,龍兄弟看一眼後竟數得一清二楚,這是不可能的。」

  龍鷹心忖「小事小事」,道:「你老兄該與他們有深仇大恨。」

  桑槐道:「我兩個兄長都是喪命于他們手上,只要有一口氣在,我絕不放過他們。現在機會又來了,我們再趕一段路,正午前可抵千鳥坑,補充食水和休息,更可讓駱駝喂飽肚子。」

  沙漠極可能是龍鷹唯一的剋星,他情願在高原上變幻莫測的羌塘走上一年,也不會選擇在沙漠半個月。

  沙漠雖然有突然而來的沙暴,但大多數時間都沒有任何變化,重複單調至令人煩厭,最違反龍鷹魔種愛變愛奇的特性。

  當你失去對時間的觀念,被炎熱和乾旱徹底打倒,會變得麻木不仁,失去對周遭環境的興趣,往任何一方走,都似有無盡和艱困的旅程恭候大駕,都要花大量所餘無幾的力氣,而逃離的希望會被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人的地域氣候,摧殘至一滴無存。

  當火毒的太陽升至頭頂,正午的惡魔又再出來作祟。那種感覺仿如將生命抵押了給荒漠,有水沒水,甚至所有駱駝都跌倒沙面站不起來,都似不關自己的事,只知顛簸起伏的坐在駝峰間不住深進。

  桑槐領他越過一片沙石平原,前方的地形終於出現變化,看清楚是一列由黑色和紫色板狀石頭堆成的大小山丘。

  龍鷹跟著桑槐從一個山口穿過山丘群,走到山口最高處,桑槐停下來。

  龍鷹來到他旁,在駝背上俯瞰下方。

  他們腳下是大片廢棄了的鹽田,中間有個水井似的設置,上蓋石板,比起一路走過來荒蕪不毛的沙石地,眼前被沙岩圍起的區域算是生機盎然,零星地散佈著各種沙漠植物,還有小片的草地。

  駝兒發出歡嘶。

  桑槐道:「這處曾是千鳥聚居之所,不過戈壁是變化最大的地方,十多天可變得你認不出是同一的地方。」

  龍鷹道:「戈壁包括那些區域?」

  桑槐道:「『戈壁』之名,源自秘族,被黠戛斯人採用,意即乾旱的地方,泛指北抵阿爾泰山,東接大興安嶺西緣,南至阿爾金山,西達天山盡端的廣大地區,包括所有岩漠、礫漠、風蝕岩區、荒漠、半荒漠和幹草原區,等同你們漢人口中的大漠。」

  龍鷹大奇道:「桑槐兄識見過人,令人難以相信你是長期生活在大沙海邊緣一處草野區的人。」

  桑槐現出恭敬的神色,道:「先父曾在安北當官,後因避禍遷往鹿望野。駝兒等得不耐煩哩!記著,讓它們喝水前,先要裝滿羊皮水囊,否則休想有半滴剩下來。」

  龍鷹記起駝兒喝水又快又多的模樣,笑應知道了。

  龍鷹推醒桑槐,道:「有人來了!」

  黃昏後,人、駝在千鳥坑附近找了個避風處休息,準備小睡兩個時辰,再動身上路。

  桑槐掀開將他由頭包至腳的羊皮氈,雙目立即回復精神,細聽下奇道:「我聽不到任何聲音。」

  龍鷹道:「敵人仍在十多裡外,騎馬人數介乎二百至三百人間,速度很快。」

  桑槐呆瞪他片刻,籲出一口氣,道:「難怪龜茲人認為你是戰神,這是否一種通靈的神術?」

  龍鷹道:「什麼都好!桑槐兄有活動筋骨的興致嗎?」

  桑槐苦笑道:「在我族裡,我已是出名膽子大,但比起鷹爺,便像小鳥兒對著大麻鷹,一切由鷹爺做主。」

  龍鷹道:「在這裡,很多事你比我在行。我們先定下逃走路線,安置好駝兒,然後找最有利的位置,弄清楚對方虛實,再擇肥而噬。他奶奶的!希望邊遨是其中一個人。」

  二百二十騎,分成三組,注入鹽田區,披黑袍,又以黑布包頭,像來自黑夜的幽靈,對方顯然處在高度的戒備下,派人往四周高處放哨,監視遠近。

  肯定不是熱魅人,更非薛延陀馬賊,但會是何方人馬呢?看桑槐的神色,他顯然弄不清楚他們是誰。

  兩人躲在一堆亂岩後,敵人最接近的哨探離他們只五十多步遠。

  一組人抵達千鳥坑旁,全體下馬。

  桑槐湊到他耳旁道:「我猜到他們是誰哩!看他們的戰馬,蹄掌又高又大,這種馬產於北戈壁,叫『駝馬』,很捱得熱,有人說是駝和馬的混種。在大漠,只有秘人懂繁殖這種馬。」

  龍鷹道:「但他們肯定不是秘人。」

  桑槐道:「他們不單不是秘人,且是秘人的死敵,以前曾有過很光輝的日子,後被突厥所滅。」

  龍鷹看著對方掀開水坑沉重的大石蓋,道:「究竟是什麼人呢?」

  桑槐道:「他們以前的名字叫柔然,現在則變得很怪氣怪樣。」

  驀地下方傳來尖嘯聲。

  所有人全緊張起來,往四周張望。

  龍鷹暗罵自己疏忽。

  在大江聯的時候,萬俟姬純教過自己須將氣味運功化掉,以免被人嗅到。可是自己在這乾旱的地方,卻忘掉來自最熟悉沙漠的秘人的忠告,沒做到這一點,故被有資格做秘人對手的柔然戰士,嗅到他們人、駝遺下的氣味。

  下馬者重新登馬,看似領袖的大漢打出手勢。

  其中一隊分成多組,往四方搜索。

  龍鷹探手搭著桑槐肩膀,狠狠道:「他奶奶的!快找到我們的駝兒了。我負責去弄清楚對方是友是敵,你則去搶回駝兒。」

  桑槐尚未有多問一句的機會,龍鷹已側翻往身旁的大石處,發出震空長笑。

  桑槐趁他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知機的朝後退走。

  龍鷹不理他們是否聽得懂,以漢語道:「龍鷹在此!你們是老子的敵人?還是朋友?」

  這批人反應的敏捷尤過突厥戰士,呼吸間人人彎弓搭箭朝他射來,以最直截了當的方式,回答他的問題。

  龍鷹心中喚娘,翻往石後去。

  連續幾個騰躍,龍鷹從山頂落往山腳,再展彈射,降往正隨桑槐全速朝南賓士的空駝背上。

  桑槐哈哈笑道:「我是首次不用擔心戰友的安危,敵人追來了,我們勝在駝兒休息足夠,他們勝在馬快。」

  龍鷹祭出折疊弓,另一手從掛在駝峰的箭筒挾起四箭。

  桑槐回頭瞥一眼落後二、三千步的敵騎,道:「射馬比射人更有效率!但要待他們追近點,聽說鷹爺有千步穿楊的神技。」

  龍鷹歎道:「可惜我沒法狠下心腸殺無辜的馬兒。糾正一點,是二千步而非一千步。」

  側身拉弓,四枝箭望空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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