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性回歸(22)_黃易

二十二

　　卓楚媛叫道：「『人』既然在你眼中這樣不屑一顧，為什麼你卻要……要降生做『人』？」

　　積克停下了腳步，思索起來，眼中又現出茫然的神色，緩緩道：「我可以有選擇嗎？『他們』迫得我走投無路，不過我一定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但願我能繼續忍受下去。」

　　這次輪到卓楚媛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道：「『他們』？他們是誰？你有什麼不能忍受下去？」

　　積克忽地嘶叫起來，雙手抓著自己的頭髮，仰天呼道：「『人』！我憎恨『人』，你們之所以成為所謂萬物之靈，只是因為你們學懂了運用武器，殺戮其他的生物，你們的整個文明，全是殺戮得來的成果。我變成了你們，也變成了這種卑劣的動物。殺！殺！殺！」

　　他的眼光投射在卓楚媛身上，一步步向她走過去。

　　卓楚媛看見他眼內不能遏止的獸欲，暗叫一聲完了。

　　積克心中「智」者的一面，完全被獸性壓了下去，沒有話再可以制止他。

　　積克驀地增加了速度，一閃身到了卓楚媛面前，伸手一把捏著她喉嚨的軟骨，痛得卓楚媛幾乎暈了過去。

　　在失望中，她期待聽到自己喉骨爆裂的可怕聲音。

　　積克停止了所有動作。

　　卓楚媛不解地張開眼睛。

　　積克蹲了下來，臉龐離她只有數寸的距離。

　　積克眼中的獸欲，被警覺的神色代替了。

　　積克沉喝道：「我知道你來了，出來吧！」

　　一個黑影從樹叢間走出來──淩渡宇。

　　卓楚媛像一個快要溺斃的人伸手抓到了浮泡，但卻要苦忍著不表示出來，因為積克灼灼的目光正監視著她的反應。

　　他的目光很奇怪，包含了很多她不能明白的情緒。

　　淩渡宇做了個奇怪的動作，他挨著一棵樹，輕鬆地坐了下來。

　　積克放開了捏著卓楚媛喉嚨的手，轉過身去，面對著淩渡宇。

　　兩人的目光緊鎖在一起。

　　積克淩厲的目光被夢幻般的神色代替，道：「你沒有帶武器，為什麼？每一個追捕我的人都帶著殺人的利器，為什麼你沒有？」

　　淩渡宇聳聳肩，道：「人類除了殺戮外，還有其他很多很多的東西。」

　　積克梟笑起來，茫茫之色盡去，雙眼凶光閃動，叫道：「當然有，還有很多很多的愚蠢和無知：盲目的愚蠢，自以為是的無知。」

　　淩渡宇攤開雙手，不解地道：「人類可能遠及不上你……及不上……你那種類，可是為何你這樣憎恨他們？例如人並不會憎恨靈智不及他們的貓狗，反而愛護他們。」

　　積克寒聲道：「是的，我不喜歡人類，由我來到世上的那一刻，我便憎恨他們。在人群裡我會感到極端不舒服，人與人間那種你們習慣了的關係，在我眼中是荒謬絕倫的，人與人的交流，有百分之九十是白白的浪費，就像在原地繞上一萬個圈子，始終離不開數尺之地，那不是我所能忍受的。」

　　淩渡宇道：「可是這並不能成為你恨他們的理由吧？」

　　積克道：「我憎恨人，是因為我成為了『人』，假設我將你變成了狗，你也會憎恨『狗』，你不是我，所以並不能體會。人只是一頭完全受欲望驅策的卑劣生物：當人吃不飽時，他的欲望使他去找尋食物；食物的問題解決了，他的欲望驅使他去爭取領土、爭取安全的環境；這問題解決了，他會去追求性的歡樂和滿足，追求個人的榮辱、權力和金錢。欲望是永無休止的，快樂只是剎那的發生，痛苦卻是無窮無盡。告訴你，你現在滿足嗎？你還有無數次的欲望要達到和完成，你們美其名為理想和目標，這只是一個大笑話。」

　　淩渡宇道：「任何事都有正反兩面，欲望亦使人類的文明不斷進步。」

　　積克冷冷道：「你們真是進步了嗎？整個物質文明，只是把人類放在一個和宇宙自然對立的位置，殺戮其他生物，只是為了要它們來作衣物和裝飾的所謂的藝術品。科學愈進步，便愈是與精神和靈性疏離，和大自然的神秘力量疏離，沉淪於你們不知所謂的物質文明裡。你們鄙視原始人的無知，可是對於生與死、人類的本質、宇宙的本質，你們又知道了多少？那只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分別，就像在一個盲人的世界裡，一個盲人嘲笑其他的盲人『看』不見東西。」

　　淩渡宇沉思起來，積克是「局外人」對人類文明的看法跳出「人」的局限。

　　現在科學的懷疑精神，試圖對每一事物都抱著懷疑的態度，他們的工具是證據和實驗。

　　當有任何一件事物能在所有懷疑和驗證後仍能屹立不倒，那就是真理，可惜未找到真理前，所有信念分崩離析，擺在前面的只是「沒有任何事物是肯定的」。

　　科學所看到的只是一塊塊的磚頭，而不是磚頭建成的龐大堡壘。

　　每個人只能盲目地相信「眼前的一切」，就像埋首沙堆內的鴕鳥，不能接受任何玄奇的可能性。

　　有若一個四處找尋快樂的人，不知道快樂只能在深心內得到。

　　積克忽地臉色一變，眼中凶光畢露，跳了起來道：「你帶了人來？」

　　淩渡宇愕然道：「沒有！」

　　積克叫道：「你說謊！」

　　淩渡宇正要反辯，積克一聲狼嗥，回身撲向卓楚媛。

　　淩渡宇大駭，緊撲向積克，他知道積克凶性大發，要殺死卓楚媛洩憤。

　　當他離開積克還有十多尺時，積克的手已捏上卓楚媛的喉嚨。

　　只要他一用力，卓楚媛喉骨會碎裂，縱有大羅金仙，也救不了她的性命。

　　淩渡宇眼看救之不及。

　　慘劇即將發生。

　　卓楚媛心中也暗歎一聲，這次真的完了。

　　積克冰冷的手指緊捏著她的喉骨，可是她的心境卻是出奇地平和，有若一個無風無浪的大湖。

　　積克沒有進一步使力。

　　她奇怪地張開一對美麗清澈的秀目，看到了積克的眼睛。

　　那眼神很奇怪，包含了複雜難明的感情。

　　積克放輕了手，變成手指頭只是輕搭在她咽喉處。

　　積克凝視著她的眼睛。

　　卓楚媛待要思索，淩渡宇已趕到，他舉起雙拳，猛力地痛擊積克的頭顱。

　　積克應拳打橫跌了開去。

　　積克並不還擊，一閃身竄進了深密的樹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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