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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淩渡宇奇怪,那月魔來去自如,何需石級登上柱頂,看來是給人用的了。

  這時他發覺到他早先來此的大路並非唯一的一條,總共有四條大路,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穿越大平原,直通到柱台下。

  以柱台為中心,有一個直徑千多尺的大圓,圓周界由碎石鋪成。

  古人類全部集中在這大圓內。

  淩渡宇心想,這裡的世界確是「月的文明」,一切都在仿似圓月的形體。

  古人類從東、南、西、北四條大路陸續注入柱台下的大圓內。

  淩渡宇心中升起個古怪的意念:眼前這柱體是個大祭台,一個祭月的祭台,古人類每逢月圓的時刻,會朝聖似的聚集到祭台下,參加儀式。

  古人類將扮演什麼角色?

  淩渡宇想不到答案。

  黑柱台四周,愈聚愈多古人類,他們不敢弄出任何聲音,生恐觸怒了月魔,立時大禍臨身。

  淩渡宇約略估計,大圓內最少有一萬多人,萬多人的呼吸聲和喉嚨的異響,充斥著整個空間內。

  天空中一點動靜也沒有。

  明月高掛,淩渡宇暗忖不知這是否中秋明月,不過這夢魘般的處境,他很難再有賞月的心情了,心中一陣淒苦,假設這刻能和卓楚媛躲在家中的露臺上,吃月餅,賞明月,那有多好。

  淩渡宇眾念紛紜中,一種奇怪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像一隻巨大的「鳥兒」,闖進陷阱裡,死命掙扎飛出的強烈拍翼聲音。

  淩渡宇抬頭望天。

  看到一生以來,最詭異的可怖場面。

  月光籠罩的夜空中,圓如面盆的月亮下,百數十點黑影盤旋飛舞。

  月魔由地底,通過圓形的出口,飛臨祭台之上。

  四周的古人類紛紛撲伏地上,沒有人不在驚恐震抖。

  剩下淩渡宇孤零零站立。

  他張大了口,急速喘氣,他發覺到,月魔在明月的背景前,顯露出人的身體。

  它們是長了大翅膀的「飛人」。

  「飛人」不斷在祭臺上以驚人的高速掠過,明月照射下,一個個疾走的黑影投射到大圓內拜伏的古人類身上。

  除了淩渡宇外,沒有人不在發抖;沒有人敢望上天空,更不用說像他那樣站直身體。

  眼前雖然是滿布人類的世界,但絕對是孤立無援。

  周圍的人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淩渡宇靈光一閃,高臺祭月的祭品,就是可憐的人類。

  他們只是天空上驕傲地飛翔的生物的牲畜,像淩渡宇那文明中供食用的豬、狗、牛、羊。

  他像月魔一樣,也是異物。

  不屬於這時代,來自另一個時空文明的異物。

  一股失望的情緒,橫亙胸臆,他想再哭,為人類的無能哭泣,已沒有了淚水。

  這是超乎任何想像的悲慘命運。

  一陣狂風刮起,沖得他軟弱的仰跌向後,壓在一個古人類的身上,恰好看到其中一個黑點不斷擴大,向著柱台的頂端俯衝而下,一對大翅膀有節奏地大力扇動,帶起壓體的狂風。

  淩渡宇要瞇起雙眼,才能減輕狂風割眼的痛楚。

  在淩渡宇的眼前,那月魔在柱臺上的空間盤旋多幾圈後,緩緩降落柱台高高在上的頂端。

  月色下,他終於看到月魔的形相。

  月魔不是人類。

  卓立柱台頂的月魔體高十二尺,身體除了比人粗壯得多外,體型並沒有特別的差異,只不過他渾身覆蓋烏黑的鱗片,有種極度強悍凶戾的感覺;頭上生了對粗黑的彎角,向內曲入;臀部拖住一條粗壯的大尾,不斷拂掃;背後的大翅膀開展時達二十尺,在強壯的身體後,示威似的一開一闔,威武萬狀。

  它的頭比例特大,在寬闊雄偉的肩膀上有如一個漆黑發亮的圓球,面目沒入黑影裡,只有眼中射出兩道黃芒,探射燈般俯瞰高柱台下臣服的人類。

  它額頭正中處嵌了一塊長方板,正是那為禍人間的「幻石」。

  這就是月魔。

  天空上的黑點狂飛亂舞,站在高臺上的月魔顯然是天空中飛魔們的領袖。

  淩渡宇心中亂極,想到了一個非常可怖的事情。

  魔王不斷拍打雙翼中,忽然仰望著天上的月亮一聲狂嗥,響徹夜空。

  天上的飛魔狂嗥應和,一時天地震動,大平原廣闊的空間充斥著它們的聲音。

  台下匍伏的人類抖顫更烈。

  就在這一刻,淩渡宇感到一種熟悉的陰寒邪惡力量,籠罩著整個空間。

  他兩次遇到紅狐時,每次也有這種感覺。

  淩渡宇心中一懍,驀地醒起自己正在與這魔王進行面對面爭鬥,怎可失去意志。

  當下奮起精神,傲然望向高臺上的月魔。

  月魔在高臺上靜如峻岳高山,眼中的瞳仁像兩顆小月亮,定靜如湖,一點人類的感情也沒有。

  淩渡宇望向它時,它正凝視著高臺三百多尺下的淩渡宇。

  自紅狐進入淩渡宇病房的「金字塔」內,展開最激烈的鬥爭,他和它終於直接面對面相遇。

  以一種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方法交鋒。

  它是遠古魔神的領袖。

  他是人類的代表。

  經過了無數年代和時代後的人類代表。

  它若是敗了,將不能重回「人世」。

  他若敗了,將淪為它的工具,變成紅狐第二,是它們回來的踏腳石。

  四周的古人類在這有著人類無力抗爭的精神力量的上古邪魔淫威下,過著最卑賤和淒慘的生活。

  在人類現在這個文明出現前某一久遠的年代裡,自誇為萬物之靈的人類,並不是大地的主宰,主宰是這高臺上和正在天空揚威耀武的邪惡生物。

  難怪紅狐在給田木正宗的錄音帶中,說「你們全是奴才,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它們不是仇恨人類,人類根本夠不上那資格,人只是畜牲不如的賤物,它們可以任意殺戮,所以它一定要消滅和擊敗淩渡宇,它們的驕傲,並不容許任何人類有任何形式的勝利。

  是因為那次全球性的大災難,這些住在地底的邪魔,全體被陷埋往地底的深處,地層把它們力量的來源──月光的能量隔斷。

  於是它們被迫沉睡了幾十萬年。

  唯一剩在外界的只有一方「幻石」。

  「幻石」成為它們取得能量的唯一媒介,這必需要人類的精神加以啟動,人和「幻石」便像兩個氫一個氧,加起來才會變成水,使深埋地下的魔神取得月能,當經歷了足夠的月圓,儲備足夠的能量,它們便破土而出,回來重新統治世界,成為人類的主人。

  在西元前三、四千年間,人類中的智者發現了這個秘密,於是建造阻隔月能的金字塔,把幻石關閉在月能滲透不入的地方。

  不幸地在人類的貪婪和無知下,一隊探險隊把幻石帶出地面,在魔王邪惡的力量作祟下,造成不斷的死亡,但仍未造成大害,直到謝教授和紅狐陰差陽錯下,把「幻石」啟動,造成人類文明上最大的危機。

  它們正在掙扎回來。

  鬥爭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魔神深埋地底下後,畜生般的人類幸而不是像它們那樣在地底下生活,避過了全體埋入地下的大禍,倖存者開始在沒有壓迫下進化成長,蘊育出今日的高度新文明,以及他們引以為傲的文化。

  可是它們並沒有死去,它們只是沉睡了。

  在缺乏源源不絕的月能供應下,它們像冷血動物般進入「冬眠」的狀態,千萬年來存在於地底裡,靜待回來的日子,重返地面,把大地的主宰權奪回來。

  人類並沒有忘記它們,對這些邪惡生物刻骨銘心的記憶,深藏在他們潛意識大海深淵一個最隱秘的地方,在他們遺傳因數的記憶內,烙下永不能忘的烙印。

  宗教裡居於「地獄」的撒旦魔王,正反映著這種史前曾在地球上活躍過的邪惡月魔的形相,反映出人類對於它們的憎厭驚恐和畏懼。

  夏娃正是在它引誘下,失去了伊甸樂園的人類福地,喻示了這深藏地底的邪魔,即管在沉睡裡,仍能誘發播下邪惡的種子,使人類永生永世活在善與惡的掙扎裡。

  「生死之間極可畏,予等精進勵行,以出生死之外。」這是佛祖入滅前對人類的警誡。

  只要能覺悟,重歸人類真正的本性,即可成佛。

  印度人拜牛,因為牛角酷肖魔王的頭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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