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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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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個變得虛虛蕩蕩的,彷佛由這一刻開始,我已變得一無所有,再也不屬於自己,只是行屍走肉。強烈的悲痛扭曲了我的心,這並不是候鳥應有的情緒,而是屬於另一個生命,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法娜顯朝我看來,晶眸充滿愛憐的神色,柔聲道:「孩子!你的感覺是不是很古怪呢?第一眼看到晶胎內的你,我已感到你既是候鳥,也不是候鳥。」 我茫然搖頭,卻不知想表達什麼。我現在心裡的感受,是沒有語言能傳達的。 法娜顯振翼起飛,帶起一大蓬雪粉,在狂風吹拂下漫空飄揚,道:「孩子!隨我來!」 追在他身後,在星夜和大海間拍翼飛行。星球仍是那麼美麗,但我的心情與以往任何一次在星球上的飛翔,有著天淵之別。 法娜顯動聽溫柔的聲音,風般從前方送入我的耳中道:「看!這個世界是多麼美麗,三千個宇宙年之後,生氣之風將抵達星系,撒下生命的種子,環繞星系太陽的十三個星球,只有我們的九月星能夠孕育出珍貴的生命,這才是候鳥最關注和渴望的事,其他一切均無關痛癢。」 我無法如往常般聽進他的話,心想的是找到那令我有切齒之恨的兇手,決一死戰。 法娜顯沉默下去,保持優雅飄逸的飛行姿態。他對我心中的想法,該是了然於心。倏然間,太陽從前方海平躍將出來,光耀天海,星月回避,法娜顯在日光下消失了似的,只剩光影和線條。失魂落魄裡,竟趕上了落下去的太陽。 法娜顯道:「你是與眾不同的候鳥,擁有候鳥的特質,但分異處更多。」 想起自己的不濟事,心情更直掉穀底。縱能找到兇手,除了去送死外,又奈對方如何? 法娜顯著我趕到他右邊,並肩而飛,道:「千萬勿沮喪,這不屬候鳥的素質。正如我說過的,我即將說出來的話,對你和候鳥族都非常重要,因為候鳥族的未來,已落在你的肩上,你就是我們的未來。」 我心中掠過極度不祥的感覺,心顫神搖的道:「可敬的法娜顯,不是還有你嗎?」 法娜顯沒有直接回答我,徑直說道:「宇宙自有其萬變不離其宗的法則,比如生氣和死氣的相因相峙、星球上日夜季候的循環往復、生命水火的陰陽交感。你是候鳥,但與我們所有候鳥族屬性來說有一根本上的差異,這方面我一直隱瞞著,怕影響你的成長,現在到了不得不說出來的時候,或許你已從翻譯出來的形相,看出我和你屬性上的差異。」 我感到自己的心快負擔不來,慘然道:「我和可敬的法娜顯有什麼分別呢?」 法娜顯道:「我之前曾說過第一眼看到你,便知你不是尋常候鳥,因為你的晶胎內鑄刻著與生俱來、不能改變的雄性生命烙印,而我們其他候鳥均屬雌性的烙印,你是我們族內第一頭雄性候鳥。」 我搖頭道:「我不明白。」 法娜顯仔細的打量我,輕鬆的道:「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說的話。其次你的真身是物質的形態,不像我們般的微子化。我們候鳥甫出生便是微子化的生物,不具物質的形態。所以我第一眼看到你,已感事不尋常。」 前方出現陸岸,不知不覺間我們飛渡了波瀾壯闊的大海。突兀的山嶺正下方高低起伏,風化了的岩石隨處可見,背陽的山坡和窪地裡,殘留著冬天的遺雪。就在這岩層裸露、滿地碎石的星球一角,一個四面堆滿白雪的谷地裡,靜靜躺著個美麗的小湖。 法娜顯朝小湖飛去,落在湖邊一塊尖利猶如鋒刃的怪石上。我落在法娜顯旁另一石處,心中滿是疑問。 法娜顯仍是那麼高雅沉靜,愛憐地看著我道:「我們並沒有因你的異常捨棄你,你更不應自暴自棄。一個死寂的星球,由沒有生命到生機勃發,正基於生命永不言棄的精神。你要留心聆聽我即將說出來的事,冷靜地對待,千萬不可被心中的情緒左右。孩子!準備好了嗎?」 我收攝心神,壓下令我不安的諸般情緒,點點頭。真古怪,為何醒來後,我總愛以搖頭和點頭來表示否與是的心意呢? 法娜顯目光落在澄碧的湖水,有條不紊的道:「在抵達你的出生地,迎接你的誕生前,我的思感網曾多次捕捉到一個模糊的感覺,那是被另一生物追蹤的感覺,卻沒法掌握對方的速度和位置,可知追蹤者絕非尋常之輩,且是超越了微子級的高手。」 我開始有點明白,難怪法娜顯強調「她」現在說的每句話,我都不可以掉以輕心,因為她所說的,是有關我這異種的秘密,藏在她心裡達半個生氣週期,超過五千萬個宇宙年。 法娜顯續道:「當時的跟蹤者,大有可能是這次攻擊我們的敵人。當我抵達你的生地,正是跟蹤者最接近我的時刻,離我們只有三個普通光年,且是全速趕來,毫無忌憚,故而避不過我的思感神經。我直覺對方是沖著你而來的,於是把你的晶胎微子化,儲存在心核裡,然後進入季候飛行,帶你遠離險境。」 我再次被不安的情緒征服,這回是不能遏制的歉疚。唉!是我為他們惹來殺身大禍。我明白她們,賦予生命一個機會是候鳥族崇高的使命。 法娜顯微笑道:「真的不用感到難過,從那一刻開始,你成為了我族的一分子,我們從沒視你為異類。」 我頹然道:「我……唉!我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是族內唯一會長嗟短歎的候鳥。 法娜顯目光回到我身邊,平和的道:「在培養你成形前的數百個宇宙年裡,我們一起思索這個問題,結論是你的本原,是自外而來不可思議的離奇精氣,級數遠高於微子,被某股不知名而又擁有超卓能力的異力,打進尚未形成生命烙印的晶胎內去,也只有這樣,你才可以既有候鳥盾特質,又有與我們有別的生命烙印。」 我聽得發呆,道:「那我原本究竟是什麼生命體?」 法娜顯欣然道:「該就是你現在眼中的我和自己那種形態的生物,雖不中亦差不了多少。你具有我們欠缺的無比神奇的翻譯功能,可知你的生命烙印內,藏有龐大的資料分析庫,令你可與宇宙內不同種類的生物溝通,特別是對像我們般純能量的生命體,你的感官翻譯功能,更是妙用無邊。例如我們並沒有眼睛,你竟可看出眼睛來,只有這樣你才可以直截了當,以你最能明白和熟悉的方式,捕捉我們的心。可惜我們對候鳥世界外的事物大多無知無覺,否則我大概可以告訴你該屬於哪個種族。」 我痛苦的道:「我糊塗了!」 法娜顯雙目閃爍著智慧的異芒,柔聲道:「你本原的來龍去脈,是無從考究,不過已發生的事推斷,在投進晶胎前的你,肯定大有來頭,故引起宇內罕有超微子級的生物,踏遍宇宙的搜尋你,更為了你不惜一切。只有他曉得你的失蹤,與我們有關係。當時他仍未有破我們鳥盾的把握,竟能鍥而不捨,按兵不動達半個生氣週期,到有十足把握,出其不意地攻我們的不備,一舉毀掉我們,完全漠視對宇宙各種族具有相當震懾力的樹王預言。」 我一頭霧水的問道:「預言?」 法娜顯答道:「預言來自被稱為樹王的生物,從任何角度去看,樹王都是獨一無二的奇怪生命體,真身是獨霸整個星球的一棵超級巨樹,也是罕有不經生氣之風洗禮獨立茁長壯大的生命,擁有預知未來的超凡能力,作出的預言都是有關宇宙的未來,不多,卻總能一一應驗,所以沒有知道他存在的生物,敢忽視他的預言。在一個生氣週期之前,他向宇宙有能力感知他的生物傳送最後一個預言,說候鳥終會被滅族,但最後一頭候鳥將存活下來,全力反擊,宇宙從此陷入史無前例的大亂劇變。這個預言之後,樹王像在宇宙蒸發了,從此沒有生物感覺到他,見過他。」 一直以來,我心中只有候鳥的世界,從沒想過有如樹王般能知過去未來的奇異生命,令我大感難以置信。最震撼的是事實擺在眼前,我正是樹王預言裡那最後一頭候鳥,更會對敵人作出反擊。正如法娜顯先前說過,我是族內唯一能興起反擊念頭的候鳥,現實和預言吻合得令我感到動魄驚心。問題在我怎可能有大鬧宇宙的能耐?又想到法娜顯仍在,我並不是「最後剩下的一頭」,安心了些兒。 法娜顯凝望著我,瑩白的臉散發著神聖的光輝,正容道:「我們一直不放樹王的預言者於心上,我們的世界不慣容納其他東西,直到你誕生,深埋的預言再次被挖掘出來,引起我們的警惕。為此我們立下了唯一的咒誓,縱然只剩下一頭候鳥,他仍會繼續創造新世界,予生命一個機會。」 我忍不住道:「可是我還有可敬的法娜顯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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