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8 | 上頁 下頁
一三九


  在決戰的過程中,必須沒有勝敗之心,否則落於下乘。寇仲終深切體會到宋缺這番金石良言的含意。他正因希望能把傅采林迫離坐處,故生出勝敗之心,被傅采林看破下著,比如在對奕的過程中,對手瞧穿瞧透自己的棋路,就此後發制人,步步搶先,勢將迫得他寇仲陷入死局,直至輸掉整盤棋,輸掉他的小命。

  更令他駭然的是傅采林奕劍發出的劍氣,把他的井中月鎖緊,如他保持原式不變,當刀鋒挑中香爐時,奕劍剛好刺中他手腕。他唯一應變之法,是準確捉摸依循現時情況傅采林奕劍的攻擊點,設法迫傅采林跟他作劍刀相對的硬拚一招,藉以挽回頹勢。如他撤刀回收,由攻變守,傅采林將劍勢暴漲,在氣機牽引下逢隙必入的攻來,除非寇仲肯離椅遠遁,否則在桌面這窄小的範圍內,寇仲絕挨不了多久。

  而老天爺可憐,清楚奕劍術是甚麼一回事的寇仲比任何人除徐子陵外,更心知肚明以此唯一解法去迫傅采林硬拚,恰好陷入被傅采林寶劍所奕的死胡同,完全落在傅采林算中,不需豐富的想像力,亦知傅采林不會錯失此良機,以奕劍之術主導桌上的決戰,直至他落敗。傅采林曉得寇仲的後著,寇仲卻完全沒法掌握對方的劍招變化。勝敗之數不容有失,傅采林可非一般高手,而是甯道奇般的宗師級高手,他須寸土必爭,否則必飲恨告終。

  寇仲心念電轉,哈哈一笑,井中月離手螺旋激射,刺往香爐。失去井中月,他還有井中月的劍鞘,而傅采林必須挑飛井中月,如讓一點香灰濺到他身上,以他的身分地位,將難有面目繼續比拚下去。寇仲差點生出勝券在握的勝敗之心,因為他自問已可預計到傅采林的下一步棋。幸好受過教訓,心神反比任何時刻更澄明清切,天地人三者渾然無彼我之分。左手刀鞘往前點出,右手收往胸前。

  ***

  跋鋒寒高舉燃亮的火熠子,映照著廣闊達十丈的地下室,徐子陵、侯希白、麻常三人立在他身後,在四人前方是一道達二十級往上延伸的長階,右方是另一條秘道的深黑入口。麻常道:「照距離約略計算,石階上方的出口肯定在皇宮的範圍內。」侯希白皺眉道:「照石階的寬度,出口至少一丈見方,若出口確在太極宮內上,這麼把蓋子打開,不驚動宮內的禁衛才奇怪。」

  徐子陵道:「這方面我並不擔心,魯大師的設計必然非常巧妙,不易被人看破。看!近頂處不是有個啟門的把手嗎?」跋鋒寒同意道:「子陵的看法不會差到那裡去,但左方那條秘道通往何處呢?」

  侯希白擦亮火熠,笑道:「我也好奇得要命,待我去尋幽探勝吧!」麻常欣然道:「我陪公子去探路如何?」

  跋鋒寒道:「小心點,不要觸動任何機關,我們弄清楚這可能關係到明天成敗的出口後,再來會你們。」侯希白和麻常興高采烈的去了。

  徐子陵和跋鋒寒拾級而上,直至盡處,後者輕敲出口的石板,咋舌道:「至少有一尺厚,楊公寶庫確是名不虛傳,不但鬼斧神工,更是玄機處處。」徐子陵握上機括的銅制把手,深吸一口氣道:「事實上我們正冒著極大的風險,魯大師設計寶庫是針對三十多年前的情況,太極宮又曾經多番改建,希白的擔心不是全無根據的。」

  跋鋒寒歎道:「事情發展得太快,今夜至明天充滿不測的變數,很多地方我們均無暇細想,如非寇仲發現林士宏現身城內,我們仍沒想過尹府會是個能致命的陷阱險地。所以這個險不能不冒,只有借助這新發現的秘道,我們始有奇襲李淵的機會。」徐子陵道:「我們確是粗心大意,唉!我忽然又想到另一個致敗的破綻,唉!怎辦好呢?」

  跋鋒寒感到整條背脊涼颼颼的,倒抽一口寒氣,道:「我在聽著!」徐子陵苦笑道:「就是黃河幫與我們的關係。」

  跋鋒寒搖頭道:「我仍未明白。」徐子陵道:「當日洩漏風聲,我匆匆趕往洛陽見李世民,豈知黃河幫的老大陶光祖剛與香貴約好豪賭一場,倉卒下寇仲只好說動雷大哥代我應戰,把上林苑贏回來。香玉山是曉得我們和雷大哥關係的人,這幾天黃河幫在長安活動頻繁,以香玉山的狡猾多智,不起疑才怪。只要他們抓著一個黃河幫的頭目,憑尹祖文的七針制神,定可把我們三千精銳秘密潛入長安的事銬問出來。」

  跋鋒寒色變道:「難怪李淵忽然變卦,一心幹掉我們。」徐子陵道:「幸好我們的三千勁旅入長安是這兩天的事,對方尚未準備就緒,更怕打草驚蛇,給我們溜掉,所以仍沒動手,若我們不能扭轉這局面,明天之戰絕不樂觀。」

  跋鋒寒的目光落到徐子陵握著的手把上,沉聲道:「所以這個險更是非冒不可,拉動機括吧!」徐子陵暗運一口氣,提聚功力,緩緩拉動銅把。

  「紮紮」機括發動的聲音立時響起,接著石蓋往一邊移開,露出美麗的星夜,石與石間更發出「吱吱」磨擦的吵耳聲,把地道的寧靜破壞無遺。兩人給嚇得腦袋一片空白,出口既在空曠沒遮沒掩之處,聲音速傳,不把附近的禁衛驚動才怪。他們尚未有機會說話,只是頭皮發麻之際,叱喝和兵刃風聲從出口外四方八面傳來,徐子陵和跋鋒寒能想到的是「完蛋大吉」四個字。

  ***

  傅采林唇角逸出另一絲笑意,就在脫手而出的井中月射上香爐的一刻,他手上青芒閃動,奕劍同時點中香爐,沒有半分誤差。井中月碰觸香爐,卻沒有發出應有的勁響,香爐更紋風不動。寇仲那想得到傅采林有此應變奇招,竟憑其絕世功力,以隔山打牛的方法,化去井中月的螺旋勁,心叫不妙時,井中月以同樣速度,向寇仲倒撞過來。

  奕劍破掉寇仲的怪招後,畫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先往寇仲左側彎出,再彎回來,但進擊的位置乃寇仲左方的空處,照道理不能對寇仲做成任何威脅。寇仲卻是有苦自己知,只有他身在局內,始感受到奕劍的玄虛。由於他坐在石凳上,要避過反撞回來的井中月,惟有側身躲閃,可是奕劍生出強大的吸攝力,且隨著劍勢彎來不住增強,加重壓力,帶得他左手前挑的刀鞘不但失去準頭,且是如鐵遇磁地被奕劍牽引得往左扯去,使他不得不全力應付,那就再無餘力閃躲自己的寶貝井中月。如此劍法,確是駭人聽聞。

  在這決定成敗,生死懸於一線的危機關頭,寇仲左手生變為死,右手死變為生,突然左手緊握本是貫滿真勁的刀鞘竟似鳥脫囚籠般驟感一松,再不受奕劍牽引,證明寇仲猜想得沒錯,傅采林是以力引力,以劍氣牽引他的鞘勁。

  「波」的一聲,井中月被他握回手內,扭身掃劈,刀鞘同時回收。傅采林露出訝異神色,奕劍像在空中狂草疾書般畫出無數深具某種難言美態的線條,瞧得寇仲眼花繚亂,無從入手,不知該選劈何處,倏忽間對方又把制動權操諸手上。

  寇仲的刀再劈不下去,左手刀鞘挑出,護身真氣化為氣牆,隔桌追去,只要掀翻香爐,亦算小有所成,最理想當然是香爐應勁往傅采林撞去。井中月反手擱到肩膊──動作行雲流水,生出連綿不斷的持續感覺。兩人交戰直至此刻,井中月和奕劍仍未有半記碰擊,但其中的兇險變化,卻非任何筆墨可以形容。

  傅采林一陣長笑,奕劍在桌面爐子上方畫出一個圓圈,其中心恰是寇仲挑擊之處,寇仲的氣牆如水遇幹棉地被吸啜得一滴不剩,不能形成任何威脅,這一招更使不下去。以人奕劍,以劍奕敵,傅采林仍是著著領先,牽著寇仲的鼻子走,若如此發展下去,到寇仲技窮之時,肯定命絕於此。寇仲卻是夷然不懼,哈哈一笑,灑脫地把刀鞘往後拋掉,右手井中月使出絕招方圓,先劈後刺,筆直射向傅采林無形卻有實的劍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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