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8 | 上頁 下頁
七九


  寇仲首先離船登岸,李淵排眾而出,迎往寇仲。寇仲見他穿的是武士服,只外配雙龍紋披風,確有大唐霸主的威風氣概,心中暗打個兀嗒,暗忖難道李淵是要向自己示威?臉上卻露出燦爛的笑容,只依江湖規矩以晚輩之禮打躬道:「晚輩寇仲,特來長安向閥主請安問好。」

  後面的徐子陵、跋鋒寒、李世民等一眾人等聽得彼此相覷,寇仲以這種明捧暗貶的態度對付李淵,若甫見面即開罪李淵,以後的日子不是更難過嗎?李淵聞言微一錯愕,在三步外站定,雙目閃過一瞬即逝的怒意,啞然失笑道:「少帥令李淵有點像返回往昔刀頭舐血的江湖生涯。唉!坐上唐主之位後,李淵失去的東西太多哩!」

  寇仲深有同感的以苦笑回報,裝出頹然神色,點頭道:「多謝閥主指點,晚輩自做上甚麼勞什子的少帥後,早嘗透身不由己的諸般滋味,所以今趟是來解決問題而非增添難題,希望閥主與我抱有同一想法。」徐子陵三人醒悟過來,終弄清楚寇仲玩的把戲,此叫置於死地而後生。寇仲以這種頗有對立意味的詞鋒加于李淵,第一個獲罪者勢將是李世民,因為寇仲是李世民叫回來的。正因如此,恰可顯得寇仲是一副恨不得李淵降罪李世民的不在乎態度,反足證明寇仲並沒有和李世民暗中勾結,否則怎會加害李世民?

  群眾的喝采歡呼逐漸消退,令李淵後方的李建成、李元吉、李神通、李南天、尹祖文、宇文傷、裴寂等無不清楚聽到李淵和寇仲的對答,雖感刺耳,可是寇仲今趟來是結盟而非投降,語帶警告,正好盡顯寇仲強悍的本色,恰如其份。

  徐子陵留意李淵身後眾人神情,以建成、元吉為首的太子党核心人馬無不現出訝色,顯然有點弄不清楚寇仲和李世民的關係。宇文傷和獨孤峰均木無表情地盯著寇仲,兩對眼睛射出深刻的仇恨,正是難忘舊怨。像溫彥博、劉政會等一眾較中立的大臣,則心驚膽跳的等候李淵對寇仲頗有挑釁意味的說話的回應,楊虛彥、王伯當、諸葛德威等與他們積怨甚深者,卻一個不見,沒有在場。

  李淵顯露世家大族出身的閥主風度,仰天長笑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遠勝聞名,少帥的英雄硬漢本色,令人折服。李淵謹代表大唐臣民,歡迎少帥大駕光臨,為我中土歷史寫下不朽的一章。只要少帥是抱誠意而來,李淵必不教少帥空手而去。」徐子陵聽得心中喝采,李淵這番回應軟中帶硬,語帶雙關,不失身分。

  他和寇仲曾與李淵在馬球場上並肩作戰,知道李淵不但非是庸懦之輩,且精於計算,善用出奇制勝之術,不可小覷。寇仲則心中暗懍,明白李淵愈能「忍受」他,愈顯示他不懷好意,如李世民猜估的已站往建成、元吉的一方,使他們入長安後的處境更為艱困。見好立收,寇仲從容道:「寇仲今天在這裡向閥主請安問好,為的非是個人得失榮辱,而是我華夏的盛衰,請閥主明察。」

  李淵微笑道:「少帥是怎樣的一個人,不論敵人或朋友,均是心中有數。少帥遠道而來,李淵自要盡地主之誼。有請少帥起駕,我們入宮後再把酒言歡,儘量增加雙方的瞭解,縮窄你我的分歧,何愁大事不成?」寇仲忙道:「閥主若不介意,寇仲想先去拜會師公,以示對他老人家的尊重,然後和閥主把酒談心,商量大計如何?」

  李淵一呆道:「師公?」寇仲趨前一步,壓低聲音道:「我的師公就是傅采林傅大師,請閥主通容。」

  李淵失笑道:「是我糊塗!少帥乃我大唐貴客,自然一切悉隨尊意。李淵安排好少帥停駕太極宮的春臨軒,今晚為少帥洗塵時再和少帥歡聚詳談。」寇仲把聲音更壓低少許,近乎耳語的道:「小子狂野慣了,可否在宮外另找地方,方便我們逛街觀光,讓我們能行動自由。」

  李淵開始認識到寇仲不守成規的一面,拿他沒法的道:「城東春明門附近的興慶宮有園林之勝,少帥意下如何?」寇仲探出雙手,欣然笑道:「閥主確是善解人意的好主人,預祝我們兩軍合作成功。」

  李淵伸手和他緊緊相握,夾岸以萬計的群眾遙見兩人對答不休,正一頭霧水,驀見兩人四手相握示好,登時爆起震耳欲聾、高呼萬歲的喝采聲,搖撼著長安城的西北角。鼓樂聲同時響起,接待的儀式告一段落。

  ***

  李淵以開蓬馬車,親送寇仲等人回宮,沿途接受夾道群眾發自真心的歡呼。王玄恕和三十名飛雲衛,另有專人侍候,領往興慶宮去,好打點安排,讓寇仲等入住。龐大的車馬隊從朱雀門入宮,沿天街經橫貫廣場,入承天門後,李淵本要陪三人往見傅采林,卻為寇仲婉拒,改由韋公公負起引路招呼三人的重任。

  李淵、世民、建成、元吉等各自回宮,一眾大臣相繼散去,韋公公親自領路往傅采林寄身位於太極宮東北的淩煙閣去。宮內守衛明顯加強,當抵達淩煙閣院牆入口處,隨行的十多名禁衛止步門外,沒有隨同進入淩煙閣的範圍。韋公公神態親切友善的解釋道:「我們是依傅大師的意思,閣內不設任何守衛。」

  跋鋒寒順口問道:「畢玄是否在宮內?」韋公公雙目閃過嘲弄之色,像在說跋鋒寒不自量身分,旋又斂去,堆起虛偽的笑容,點頭道:「畢大師法駕所在處是太極宮西北角陶池南岸的臨池軒,景色不在淩煙閣之下,以示皇上對兩位大師的敬意。」

  跋鋒寒精神大振,哈哈笑道:「畢玄啊!我們又碰頭哩!」寇仲毫不客氣問道:「香玉山那混帳小子有否隨趙德言那傢伙一道來?」

  韋公公為之一呆,垂首道:「這方面小人並不清楚。」三人當然曉得他在裝蒜,而韋公公最獨到處正是真人不露相,以絕頂高手的身分裝扮奴材,事實上他至少是與尤婆子、宇文傷同級數的可怕高手。韋公公顯是不願與他們磨蹭下去,躬身道:「少帥請!」

  寇仲領頭跨步,淩煙閣美景盡收眼底。淩煙閣是築於人工湖岸的殿閣樓台組群,彷似棲于煙波之上,水色蒼碧,林木婆娑間,一道長達數丈的長橋跨煙池引出的支流而建,接通沿岸的走廊亭台,直抵淩煙閣主建築的大門。台榭水光,輝映成趣,景色極美。

  四人來至橋頭,忽然一人踏橋而至,隔遠招呼道:「這不是有緣千里能相會嗎?愚蒙正在思念三位,竟就這麼與三位碰個正著。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赫然是狹路相逢的回紇高手,大明尊教的餘孽烈瑕。只見他精神抖擻,一副故友相逢,沒有半點芥蒂,似明知在現今的情況,三人拿他沒法的可恨樣兒,令人氣結。

  寇仲見他大模大樣的迎來,想起尚秀芳與他的關係,立即心頭火發,但臉上仍掛著笑容,漫不經意的道:「烈兄仍沒給人宰掉嗎?可喜可賀。」烈瑕直抵三人身前,露出他招牌式的奸狡笑容,道:「托少帥鴻福,在下到今天仍是活得健康快樂。噢!秀芳大家還以為少帥到長安後必忙得暈頭轉向,要到今晚廷宴才有機會親睹少帥風采,少帥現在進去見秀芳大家,肯定可予她意外驚喜。」

  以徐子陵的淡薄無爭,仍忍不住心中暗罵烈瑕,他故意提起尚秀芳,擺明是要刺激寇仲,暗示他與尚秀芳的親密關係。忍不住插口道:「令教主惡貫滿盈,若非烈兄早走一步,當可見到他畏罪自盡的結局。」寇仲和跋鋒寒暗感快意,心忖徐子陵這番話還不命中烈瑕的要害。跟在後面的韋公公聽得滿腹茫然,他只知道三人積怨極深,難以善罷。

  豈知烈瑕趨前一步,壓低聲音道:「不瞞三位大哥,事實上我正為此感激得要命,在下是早有脫教之心,只是苦無善法。現在大明教雲散煙消!以往小弟有甚麼行差踏錯,請三位大哥多多見諒,容我一切重新開始。」三人聽得面面相覷,因虧他說得出口如此這般的一番話來。

  跋鋒寒雙目精芒一閃,冷哼道:「無恥!」烈瑕一呆苦笑道:「跋兄要這麼看在下,在下也沒有辦法,在下佳人有約,請哩!」就那麼從三人間穿越而去,經過韋公公旁且特意大聲請安,故意耍弄三人。

  跋鋒寒收回盯著他遠去的背影目光,淡淡道:「這小子在找死,他是我的!」寇仲搭上他膊頭笑道:「悉隨你老哥心意,做兄弟的怎會反對!來吧!師公怕等得不耐煩哩!」四人踏上橋頭,望淩煙閣大門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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