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8 | 上頁 下頁
六〇


  魏征年近半百,保養得相當不錯,沒有絲毫老態,腰板出奇地挺,神態軒昂,中等身材,修長的臉孔配上有大耳垂的雙耳,兩眼精靈睿智,卻略帶憂鬱,使人感到他是那種不畏權勢,悲天憫人的飽學之士。

  寇仲抵達後,尚未有機會說話,沈落雁把他領往書齋與魏征相見。寇仲入書齋前脫去面具,與起立相迎的魏征兩手緊握,四目交投,頗有一切已會於心、如見故友的親切感覺。在旁的沈落雁道:「魏大人已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大家可放心說話。」

  寇仲本來最想問李建成對大爆炸的反應,但這心情早不翼而飛,相對李世民面臨生死關頭這問題,其他一切無關痛癢。魏征以他沉厚的聲音道:「少帥確是非常人,只有非常人才能作出非常事,魏征欽佩至五體投地。」接著兩眼轉紅,慘然道:「實不相瞞,當日是我力勸密公歸順李唐,卻令他落得如此下場,魏征難辭其咎。」

  寇仲暗忖這才是魏征不滿李淵的主因,李淵殺李密的一著確是不可原諒的過失。道:「我們坐下說。」寇仲抱著用人勿疑,疑人勿用之旨,更相信魏征是忠肝義膽之輩,一股腦兒把情況說出,沒有隱瞞被李淵從王通處得悉他們和李世民間密約的事。

  沈落雁色變道:「這消息從何而來?」寇仲解釋清楚,說出宋師道先發制人之計。魏征雙目閃動智慧的光芒,神態沉著的道:「少帥放心,此制人之計定可生效。因為我從建成太子處知悉,今趟秦王出征劉黑闥前,於一個皇上在內廷主持的只限幾位親信大臣,包括秦王、太子和齊王出席的軍事會議上,皇上曾問及如何應付頡利在北疆集結大軍的辦法。當時秦王提議只要少帥肯暫息干戈,頡利聯軍之危自解。」

  寇仲喜道:「竟有此事。」魏征道:「確有其事。太子事後還以此作文章,通過尹德妃向皇上進讒言,指秦王與你們交情仍在,在洛陽之戰故意放走你們。」

  沈落雁道:「當時皇上有甚麼話說?」魏征答道:「皇上問秦王,我大唐與少帥軍勢不兩立,少帥軍只會乘機發難,豈肯成人之美。秦王的答覆是他清楚少帥和徐子陵的為人行事,是不會置中土大局不顧、只謀私利的人,所以要說動少帥肯暫息干戈不是沒有可能。」

  寇仲苦笑道:「此事有利有弊,敝在更堅定李淵認為秦王會出賣家族的信念,最大的問題是秦王事前沒有得他欽准。」沈落雁皺眉道:「皇上聽後對秦王有何反應?」

  魏征道:「皇上不置可否,太子、齊王和裴寂卻以不同理由同聲反對,終不了了之。」寇仲拍幾道:「這就成哩!不行!我要立即趕往洛陽,提醒他們。」

  魏征微笑道:「少帥不用多此一行,秦王是當事人,深悉李淵好惡,知下筆輕重。」沈落雁道:「李神通若肯站在我們一方,幫秦王說上兩句好話,該可化解此事。」

  魏征點頭道:「皇上現在最擔心的不是少帥軍甚或宋缺,而是在北疆集結前所未有龐大兵力的塞外聯軍,如若處決秦王,與少帥你再無任何緩衝,是智者不取。」頓了頓續道:「少帥可知為避突厥狼軍,朝廷近日有遷都的爭論嗎?」

  寇仲失聲道:「甚麼?不是說笑吧?遷往甚麼地方去?」魏征道:「此議由裴寂提出,太子附和,遷往何處未有決定,我曾大力反對,只換來太子痛斥,更令我意興闌珊,曾想告老歸田。唉!大唐自崛起以來,所向無敵,若因胡寇擾邊,竟遷都避之,希望胡寇不敢深入,知難而退,這想法簡直天真荒唐,更貽四海之羞,為百世之笑柄,如此人物,豈是良禽擇棲之木。若少帥早出,魏征必向少帥投誠。李淵諸子中,惟世民一人可取,此為定諭。」

  寇仲的腦筋活躍起來,原來李淵對突厥人懼怕如斯,難怪要請畢玄來示好。問沈落雁道:「有沒有公主的消息?」沈落雁搖頭道:「待會我入宮見她。」

  寇仲長長籲出一口氣道:「我們就暫時甚麼都不幹,以不變應萬變吧。」

  ***

  寇仲回到司徒府,發覺煩惱陸續有來,見過黃河幫幫主「大鵬」陶光祖的雷九指剛回來,在內室和宋師道密斟,神色凝重。任俊的福榮爺則在大堂獨自應付長安想洽商入股的各路人馬,由富商巨賈到幫會頭領,諸式俱備。

  寇仲尚未坐穩,雷九指劈頭道:「怎辦好呢?陶光祖已正式下戰書,約好池生春再豪賭一場,由『大仙』胡佛作見證人,雙方可派代表下場,池生春且點頭同意。」寇仲皺眉道:「可否延期兩天舉行?」

  雷九指搖頭道:「賭徒講的是一諾千金,怎可無故延期,難道告訴他我們的代表外游未返嗎?」宋師道問道:「有沒有說明賭博的形式。」

  雷九指苦惱道:「下戰書的是我們,依賭場規矩,當由對方選擇賭法。」寇仲不解道:「陵少只是徒弟,何不由師傅親自下場呢?」

  雷九指微一錯愕,好半晌才頹然道:「我怕輸掉老陶的家當。」寇仲笑道:「輸掉又如何?我們最重要是把香貴引出來,異日我們的李小子登上皇位,黃河仍是老陶的天下。」

  雷九指臉色轉白,歎道:「我更害怕受不起另一趟慘敗的打擊。」宋師道和寇仲你眼望我眼,始知雷九指曾栽在與他齊名的香貴手上,一時不知說甚麼話好。

  寇仲忽地哈哈一笑,道:「雷大哥怎可如此沒種。他娘的!我認為雷大哥怎都要下場與香貴再作較量,且要教陶光祖把由你代表他下場的消息洩漏出去,那香貴必會親自出馬,不敢怠慢。」宋師道皺眉道:「香玉山清楚雷大哥是我們的人,會否有問題?」

  雷九指道:「這方面反沒有問題,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何況今趟賭局舉行處是在長安外入大河口的一艘大船上,官家想管也管不到。」寇仲斷然道:「就這麼辦,雷大哥,重振你聲威的日子到哩!得刀後要忘刀,得賭當然須忘賭。後果雖難避勝負,過程中卻沒有勝敗之心,就當作玩場馬球遊戲好哩!」

  ***

  徐子陵立在船首,思潮起伏。他乘的中型快舟由原雙龍幫熟悉黃河水性的兄弟操持,順風順水的朝洛陽駛去。兩岸的冰雪開始溶解,嚴冬彷如正揮手道別,不久後大地將回復青綠遍野的美景。宋智的詭謀對他們的大計做成可能是致命的打擊和傷害,他們能否應付尚是未知之數,而對付石之軒更忽然變成燃眉急事。

  無論寇仲有多麼好的理由,把與世無爭的石青璿捲入此事情內實非他所願,只恨別無他法,希望請她為乃父吹奏一曲,沒有太為難她。每趟對付石之軒,他們都是棄兵曳甲的鎩羽而逃,但願今趟是唯一例外。

  于大唐宮刺殺死不足惜的趙德言,於他和寇仲有著巨大的吸引力,現只能眼睜睜瞧著此事泡湯,還要在石之軒曉得前除去石之軒這個大患。單是此事已教他感到未來成敗難測,他和寇仲再沒有絲毫必勝把握。

  心中浮現師妃暄的仙容。伊人究竟身在何方?想到她,心中湧起溫馨難言的動人感覺,他和她之間發生的事,將永遠藏在他內心至深處,永志不忘。河風呼呼,風帆迅如奔馬的朝洛陽進發。就像他們目前的處境,只有排除萬難,破浪前進,希望有抵達目的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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