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8 | 上頁 下頁
四八


  跋鋒寒在花園半廊截住他們,道:「有客人到,我們到亭子說話。」

  三人來到像處於雪白冰封世界內的方亭,環石桌坐下。寇仲先把婠婠出現的突變告訴他,跋鋒寒道:「她當是在遠處窺伺,否則我定能生出感應。」徐子陵道:「很難說,天魔大法詭變莫測,寇仲要到她入房坐下始醒覺,兼且她對我們沒有敵意,令我們更難生出感應。」

  寇仲道:「外面發生甚麼事,何故把我們截住?」跋鋒寒微笑道:「新夥伴來行見面禮嘛!」

  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覷,不明所以。跋鋒寒道:「這一招很絕,虧他們想出來。今早裴寂來見我們福榮爺,說李淵認為錢莊須擴大本金至一百二十萬兩黃金,故要加入沙天南和獨孤峰兩位合作夥伴,每人各出十萬兩,還頒令種種規矩,把貞觀錢莊變成行社式的一盤生意,每年由合夥者依投入資金比例選出社頭。那只要池生春得其他人支持,可一舉把控制權奪過去,我們的福榮爺別無他法下只好答應。」

  寇仲笑道:「真有趣,不過恐怕池生春不但事與願違,還要把他香家累積的財富硬嘔出來。若我所料不差,獨孤峰那一份該是由池生春拿錢出來的。獨孤峰如非銀根短缺,就不用把《寒林清遠》賣給池生春。」跋鋒寒油然道:「這方面的事暫不用我們去管。難得是小俊應付人的手法愈趨圓熟,頭頭是道,可獨當一面,何況有宋二哥在旁協助。」

  寇仲笑道:「我們的事如何?」跋鋒寒道:「小傑幸不辱命,查出春香閨房在上林苑內的位置,今晚就讓我以大刑侍候爾文煥大人,保證他事後會以為因過度歡好致虛脫。」

  寇仲道:「事關重大,我今晚充當老跋你的小卒,在旁看頭瞧尾,為你照應。」跋鋒寒欣然道:「子陵不去趁熱鬧嗎?」

  徐子陵道:「我想去見石之軒,順道看看希白的情況。」寇仲同意道:「我們分頭行事。」

  徐子陵道:「應否告訴石之軒婠婠刻下在長安呢?」寇仲道:「告訴他沒有相干,他絕捨不得害婠美人,還可告訴他伏騫是我們的人,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跋鋒寒道:「尚有一事告訴你們,元吉回來了,還在風雅閣定下一桌酒席,今晚要去風花雪月一番。」寇仲想起他處死竇建德的情況,雙目殺機大盛,狠狠道:「看他能風流至何時?」

  ***

  石之軒獨坐小廳內,內院隱隱傳來侯希白均勻細長的呼吸吐納聲。對徐子陵來訪他沒有絲毫訝異,就像心如死灰,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心湖興起波瀾。徐子陵踏足小廳,心中對他生出這種特異的感覺。石之軒柔聲道:「子陵到我身旁坐下。」徐子陵在他身旁隔幾坐下,問道:「邪王在想甚麼?」

  石之軒平靜的道:「自我出道以來,從沒有人問我在想甚麼?更沒有人敢問我腦袋裡轉的念頭。」接著往他注視,若無其事的淡淡道:「為何子陵總是以邪王來稱呼我。是否下意識地害怕跟我石之軒建立起密切的關係?說到底青璿仍是我石之軒的親女兒,這是包括天地在內沒有人能改變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的關係從未試過穩定下來,我從不曉得下一刻你會否動手殺我?這是邪王你的本色,你來教我該怎樣處理我們間的關係吧!」石之軒往前凝視,似在深思此一問題。徐子陵忍不住道:「我剛才進來的一刻,直覺感到你孤獨的心境。」

  石之軒淡淡道:「自我懂事以來,便感到自己的孤獨,那不是有多少人在身旁的問題,而是當你把這人間世看通看透,你會變成一個冷靜的旁觀者,他們對得得失失的執迷不悟,在我眼中只是不值一哂的愚昧。要玩這生死之間的遊戲嗎?我石之軒比他們任何一個更出色在行。我曾企盼宗教能提供我在這困籠般的人生一個出口,最後發覺那只是另一種自我麻醉的沉迷。眾人皆醉我獨醒是無比孤獨的滋味,子陵明白嗎?」

  他的肺腑之言,像巨石般投進徐子陵心湖內,激起滔天波濤。石之軒的冷酷、他的不近人情,非是因他天性好殺,或以破壞為樂,而是因他超乎常人的智慧,看透人生的本質,從而自成一套別人難以動搖的處世方式。想以一般人的道德倫常的觀念去打動他,只是緣木求魚,不起絲毫作用。不過石之軒肯向他傾吐心事,代表他正處於一種異常的心境中。

  徐子陵道:「邪王竟是因看破世情,故感到與世隔絕的孤獨,然而不論這人世是如何不值一哂,我們也可在敵視或善待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間作出選擇。何況縱使人世有千萬般不是,總有可令我們心迷神醉、忘情投入的美好事物,讓我們感到此生無憾。」

  石之軒歎道:「你忘掉我石之軒的出身哩!就像子陵你身為漢族,以中土為根,對外族的壓迫,自然會奮起抗爭。不理你是多麼淡泊,因身在局中,故無可倖免。我曾有一個在此無邊苦海超脫出來的機會,卻被我一手毀掉!到今天我已一無所有。如非問我者是等若半子的你,我石之軒還不屑回答。」徐子陵搖頭道:「邪王並非一無所有。」

  石之軒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道:「你是指青璿嗎?唉!你教我說甚麼好呢?我根本沒資格去見她。在秀心去世前,我誤以為自己能冷對人世間的生死榮辱、悲歡離合。後來才知自己錯得多麼厲害!我自己是何等愚蠢?秀心是天下間唯一瞭解我的人,一直默默忍耐,默默等待,唉!」石之軒長身而起,負手走到右方窗子前,往外凝望。飛雪適於此時從天灑下,倍添石之軒悔恨交集的荒寒心境。

  石之軒平靜的道:「這或許是今冬最後的一場雪。」徐子陵曉得他不願自己瞧見他眼泛的淚光,仍坐在椅內,沉聲道:「一直以來,你老人家的所有作為,均是從自身的角度出發,依自己的喜惡行事,今次可否破例一趟,為青璿著想?」

  石之軒搖頭道:「太遲哩!無論我作甚麼,均無法改變青璿對我切齒的痛恨!包括你徐子陵在內,誰都不能把她這根深蒂固的思想改變過來,所以我說石某人已一無所有。人生不外一個優勝劣敗的殘忍遊戲,但我這場遊戲快接近尾聲,我會證明給所有人看,沒有人可以擊敗石之軒。子陵回去吧!希白尚要在這裡多留三天,我現在是站在你們的一方,希望成王稱霸者是寇仲而非李世民。子陵勿要多作廢話,沒有人可以改變我的思想,因為我比誰都清楚自己在幹甚麼。」

  徐子陵心中暗歎,長身而起,心忖若讓智慧通天的石之軒看穿他們正在支持李世民,站在慈航靜齋的一方,後果確不堪想像。因為他可不費吹灰之力的搗毀一切。只好道:「伏騫是我們的朋友,在刺殺趙德言時會是很大的助力。」石之軒默然無語。

  徐子陵又道:「婠婠剛來見過我們,她一直潛藏城內。」石之軒終有反應,點頭道:「希望石某人沒看錯她,我石之軒未竟的心願,終有一天於她手上完成。」

  徐子陵心中劇震,心中生出難以理解的懼意。石之軒的想法和婠婠親口說的大同小異,那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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