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8 | 上頁 下頁
一六


  寇仲心神飛越到偉大的長安城內,耳鼓彷似響起千軍萬馬廝殺吶喊的激烈戰鬥聲。跋鋒寒雙眼亮起智慧的焰光,沉聲道:「還記得『楊公寶庫、和氏寶璧,二者得一,可統天下』這首歌謠嗎?」寇仲點頭道:「當然記得,只在字眼上有一字半字之差,意思則一。」

  跋鋒寒道:「和氏璧由你我和子陵三人瓜分,楊公寶庫目前更是我們最重要的籌碼。我們並非二者得一,而是兩者兼得,假設這就是天命,天下不是由我們所得還可落在甚麼人手上。」寇仲欣然道:「二者得一,確可統一天下,像李小子現在等若得到寶庫,所以天下將是他的。我們兩者並得,似過份了些兒,所以只能間接透過他去得天下。哈!真有趣。但想想則教人心寒,難道確有天命這回事?」

  跋鋒寒點頭道:「寶璧見光即死,故有等如無,而李世民卻是真的得到寶庫。師妃暄的看法很准,你們中土天下的未來是屬於胡漢混融後的新一代,你和子陵雖是純粹的漢人,我卻是胡人,我們同心合力,是另一種的胡漢合一。」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道:「你該是漢化的胡人才對,因你厭惡本族人那種掠奪殘忍的作風,所以到中土來尋求文化上的答案,很多時我已完全忘記你胡人的一面。更精采是李小子是胡化的漢人,令民族的界限變得模糊。宋缺指出李小子正因胡化頗深,故對塞外諸族能行兼愛的政策,此亦為其超越宋缺之處。」跋鋒寒低念一聲宋缺後,緩緩道:「我尚未有機會問你關於嶺南之行的細節。」

  寇仲道:「與宋缺的見面,是個沒有廢話的對話,李……」跋鋒寒笑道:「我只關心你和宋玉致的事。」

  寇仲微一錯愕,接著露出燦爛的笑容,道:「她對我完全改觀,忘記我以前所有過錯,至少沒半句拒絕的話,還央我保住性命活著回去見她。」跋鋒寒道:「尚秀芳又如何?」

  寇仲神色一黯,苦笑道:「我不敢去想,想又如何?」跋鋒寒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你難道沒想過兼收並蓄嗎?」

  寇仲發呆片刻,歎道:「這方面我和子陵想法接近,心中的愛只能投在一個人身上,否則對方心中只有你,而你心中卻並非只有她,這是不公平的。」跋鋒寒道:「你的想法與眾不同,但我卻是從劍道領悟到同一道理,只有專志於一,始可達到劍道最高境界,愛情亦然,三心兩意的話,絕不能體會得愛的真諦。」

  寇仲道:「多謝老哥這番提示,人生難免有遺憾,唉!」跋鋒寒微笑道:「這種事決定後不要多想,夜哩!不若我們各自尋夢,明天我們將起程往長安,看看天下是否真的由我們去決定其未來的命運。」

  ***

  淨念禪院登山的山門出現在雪粉飄飄的前方,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一身素白外罩長淺黃披風的師妃暄悄悄立在門旁,似在恭候他的來臨。師妃暄一陣風般在他身旁掠過,道:「隨我來!」徐子陵像中了仙咒般追在她身後,掠過雨雪飄飛的草原,來到一座小山之巔,與她並肩而立,前方遠處矗立著中都洛陽城,在風雪中仍能予人燈火輝煌的感覺。

  這不知是徐子陵多少次遙觀此偉大的城池,可是均遠比不上這一趟的深刻,或者是因為師妃暄,又或者是因他為守洛陽差點送命的經歷,更可能是因與李世民和解合作。

  他和師妃暄間再無任何心的障隔。

  徐子陵苦笑道:「沒有一刻我比現在更厭倦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的可怕日子,只恨如不堅持狠下去,天下將沒有和平統一的一天,所以只好繼續狠下去,直至世民兄登上帝座。」

  師妃暄容色平靜,美眸散發著神聖的光芒,輕籲一口氣,甜甜淺笑,橫他一眼,語帶相關的道:「天下沒你們辦不來的事哩!」徐子陵從未見過師妃暄籲氣甜笑像個天真小女孩的動人仙態,呆盯她好半晌後,道:「坦白說,宋缺之所以肯同意,並非因我和寇仲有辦法,而是因令師先行一步的信函和李世民本身管治天下的識見打動宋缺。使他拋開成見,作出肯定是最明智的選擇,因為妃暄的目光絕對錯不了。」

  師妃暄深深凝望他,沒有保留地表達出心中的喜悅,柔聲道:「子陵啊!你還記得妃暄說過的情關難過嗎?」

  徐子陵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師妃暄是否要和他談情愛呢?想想又該非如此,因為他清晰無誤她正保持在「劍心通明」的境界上。點頭道:「怎敢忘記!」

  師妃暄現出一個沒好氣的動人表情,啞然失笑道:「有時我真的覺得你頗有寇仲的作風。」徐子陵從容道:「我和他同一的背景和出身,江湖習氣會不由自主在某些情況下顯露出來。」

  師妃暄欣然道:「我們一邊散步,一邊閒聊好嗎?我有個問題想問你的。」徐子陵因師妃暄出奇地平易近人而生出奇妙和受寵若驚的感覺,點頭道:「請妃暄引路。」

  師妃暄別轉嬌軀,朝北面丘坡走去,漫不經意道:「可以告訴我有關石青璿的事嗎?」徐子陵苦笑道:「若我不是深悉妃暄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會誤以為妃暄是在試探我和她的情況。」

  師妃暄淡淡一笑,別過俏臉白他一眼,道:「記得那句差點令我萬劫不復的話嗎?」徐子陵灑然道:「當然記得,只是從沒想過萬劫不復這形容詞,沒想過對妃暄情況會嚴重至此。」

  師妃暄柔聲道:「你可知因何有那句話?」徐子陵平靜答道:「是為青璿說的,對嗎?」

  兩人離開小山,在雪原朝洛陽的方向漫步。師妃暄凝視風雪迷茫處掩映透來的燈火,輕輕道:「這個你早弄清楚,我指的是我因何會為石青璿給你這麼的一個忠告?」徐子陵搖頭道:「直到今天我仍不明白,依妃暄一向行事的風格,該不會介入這類兒女私情上,何況是別人的兒女私情。妃暄不介意我說得這麼直接沒有顧忌吧?因為對你更大逆不道的話我早說過。」

  師妃暄徐徐而行,道:「當日子陵擊殺『天君』席應後,不告而別的匆匆離開巴蜀,妃暄只好到幽林小穀告知石青璿,當她見到我時,驀然整個人變得輕鬆自如似的,妃暄直覺感到她是因你徐子陵不是與我一道離開而放下心事。更從而掌握慣於隱藏心內感情的石青璿對你是情根深種,所以在龍泉忍不住提醒你,因怕你是個不解她心意的大傻瓜,豈知卻惹來自己的難以自拔。人家這麼說,夠坦白嗎?」

  徐子陵一震往她瞧去,失聲道:「妃暄!」師妃暄止步立定,目光投往洛陽城,雪粉不住落在兩人身上,天地被雪徹底淨化,遠近疏林變成模糊的輪廓。師妃暄柔聲道:「就是在這城市一座大橋上,妃暄首遇子陵,那時我心中生出微妙的感覺,我並不明白那與男女之情有任何關係,只感到你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一個會不住在我心湖浮現沒法忘記的人。後來你到淨念禪院來找我,我站在禪院後山高崖遙觀洛陽,當時想的正是在那裡初識子陵的情景。」

  徐子陵劇震一下,雙目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師妃暄竟向他吐露真情。師妃暄容色靜若止水,淡淡道:「所以妃暄在龍泉始會破例介入你和石青璿間的事上,豈知因退反進,惹來焚身之禍,實非所料能及。不過妃暄沒有絲毫後悔,因為對妃暄來說,龍泉的經驗等若一趟輪回歷劫的經驗,是妃暄生命裡最重要的片段,感受到全心全意愛上徐子陵的滋味,生的經驗再無欠缺。若非有此愛的禪悟,妃暄可能永無機會上窺劍心通明的境界。現在妃暄再不須苦苦克制,一切任乎自然,所以厚著面皮,探問你的私隱。」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感慨萬千的徐徐道:「妃暄肯向我吐露心聲,我徐子陵將永遠心存感激。生命同時包含永恆和短暫這兩個極端而矛盾的特性,像眼前此刻,就有種永恆不滅的味兒,但我們又曉得這一切均會很快成為過去,所以對妃暄坦承曾愛上我,我已大感此生無憾,若還貪心強求,只會辜負妃暄對我的期望。」

  師妃暄搖頭道:「我不是曾愛上你,而是直至此刻仍感到我們在深深熱戀著,那是一種永恆深刻純粹精神的愛戀滋味,永遠伴隨著我。妃暄雖不能像世俗般嫁與你為妻,但在精神上並沒有分別。徐子陵啊!你可知自己是唯一能傷害我的人,妃暄曾為你感到傷痛,幸好這一切已成過去,現在只希望你能像妃暄般把龍泉的愛戀視作前世的輪回,好好的對待石青璿,讓她得到女兒家能得到最大的幸福。」

  徐子陵仰望雪花紛飛的夜空,道:「蒼天待我徐子陵真的不薄,此刻就像在一個最深最甜的美夢至深之處,本身具備圓滿自足的境界,不作他想。妃暄放心吧!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意,不會令你失望。」師妃暄「噗哧」嬌笑,向他展露風情萬種的一面,欣然道:「閒聊完畢,輪到我們談正事哩!」

  徐子陵灑然道:「正事?哈!我竟全忘記呢!該由那處開始?」師妃暄往他靠過來,把尊貴的玉手送入他的掌握裡,一切出乎自然的拉著他朝禪院的方向走回去,螓首輕垂有點兒不勝嬌羞的道:「會議由師尊主持,人家只負責帶你到她身前去,徐子陵勿要說話,讓我們靜靜走完這段路好嗎?」

  徐子陵感受到她的仙手在手裡脈動抖顫,至乎感受到她全身的血脈,無有遺漏。他們之間深刻真摯的愛正從兩手相牽間來回激蕩,那還說得出半句話,乖乖隨她起步,踏著厚厚的積雪,在白茫茫的風雪中攜手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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