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8 | 上頁 下頁
一〇


  雨雪隨天亮終止,三人聚在艙廳的圓桌,共進早點,頗有點悠閒寫意的味兒。宋魯因不願在宋缺同意支持李世民前,與他關係密切,故乘的是另一艘戰船。寇仲忽然笑道:「世民兄可知因何我不畏冒大險要你到嶺南去?」徐子陵和李世民明白他的「冒大險」,指的是若此事泄出,李世民將難逃勾結外敵的叛國大罪。

  李世民放下稀飯,訝道:「難道不是你所說的是為表示對宋閥主的尊重,以行動說明我的決心和親自說服他這三個原因嗎?」寇仲岔開道:「世民兄是否有胡人的血統?」

  李世民微一錯愕,坦然道:「我李氏祖輩世代為武將,跟西北外族關係密切,娘的先世更來自西北。我現在的妻子長孫氏,其先世為北魏皇族拓跋氏,因擔任過宗室長,故改姓長孫。所以若說我帶有胡人血統,我絕不否認。」

  寇仲看著北方民族大融和這眼前實例,微笑道:「宋缺和清惠齋主的分歧,在乎究竟是北方與外族融和的民族、抑或是南方的純漢系,才是我們中土的未來帝主這爭論上。而唯一可說服宋缺的方法,必須從此至關鍵的一環入手,由世民兄親作示範,向宋缺展示胡化的漢人可以是如世民兄般優秀,且可吸納外族民風文化用以振興和壯大後世的漢統。」

  李世民老臉一紅道:「給你說得我很不好意思哩!希望效果不是適得其反。」寇仲欣然道:「這個你可放心,宋缺眼力的高明,會出乎你意料之外,他的話就像他的天刀,幾個回合即可把你摸個通透。宋缺既看大局,也重視個人,曾說過歷史是由人創造出來的,所以我有信心他會作出最正確的選擇。唉!」

  徐子陵不解道:「既是信心十足,因何歎氣?」寇仲苦笑道:「不要誤會。我歎氣是因想起致致,想起天下事物陰陽相對,愛的另一面是恨,愛有多深多複雜,恨便有多深多複雜,故心生感慨。」

  李世民低聲問徐子陵道:「是否宋家二小姐玉致?」徐子陵微微點頭,安慰寇仲道:「勿要多想,只要你肯把心掏出來,精誠所至,定可挽回玉致對你的感情。」

  寇仲朝李世民瞧去,忽然問道:「秀甯公主好嗎?」李世民愕然點頭,為寇仲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乏言以對。寇仲目光投往窗外,露出黯然神色,再歎一口氣。

  李世民不知想起甚麼,有感而發的道:「我愈來愈信緣分,試想若當初不是兩位到我的船上來偷東西,怎會有後來的所有事,今天我們更坐在這裡,為一統天下群策群力。唉!緣分來時,沒法推掉,緣來緣去,誰都捉摸不著。」徐子陵想起龍泉城與師妃暄的相逢,一句言語上的誤會,把他們的關係扭轉過來,莫非也是緣份的一種形式?

  ***

  「咯!咯!咯!」徐子陵應道:「進來吧!我還未睡。」

  寇仲推門入房,見徐子陵呆坐一隅,在他旁隔幾坐下,歎道:「明天黃昏時可抵嶺南,唉!我真有點擔心。」徐子陵道:「擔心那一方面?」

  寇仲苦笑道:「那一方面也擔心,既擔心宋缺震怒下不肯接見李世民,還把我們轟走。又害怕致致對我說覆水難收,著我像乞兒般另過別家,乞求全不管用。我怕作噩夢,故不敢睡覺,來找你聊天。」徐子陵道:「你不過份樂觀,我反安心點兒。到嶺南後第一步棋最難走,好的開始至關重要,如何令宋缺平心靜氣的見世民兄,乃關鍵所在。」

  寇仲道:「我和魯叔商量好,先由他向宋缺陳情,唉!這好像有點不妥當,是否該由我親去見他呢?」徐子陵皺眉道:「可是若你和他鬧僵,事情再無轉圜餘地。」

  寇仲苦思道:「有甚麼奇招可想?應否我先和玉致說,再由她向她爹說項?」徐子陵道:「以南統北為唯一振興漢統的想法,在他老人家心中是根深蒂固,沒有奇招,很難一下子把他這想法改變過來。」

  寇仲拍腿道:「不若由你先去見他如何?」徐子陵一呆道:「我去見他?有甚麼好處?」

  寇仲道:「好處在於他是首次見你,當有新鮮的感覺,在弄清楚你是甚麼人前,不會把你掃出磨刀堂。他該有興趣想摸通你是怎樣的一個人,為何有這種想法?諸如此類。」徐子陵苦笑道:「這該是義不容辭的。唉!輪到我害怕哩!怕有負重托。」

  寇仲鼓勵道:「不要小覷自己,你和我最大的分別,是明眼人一看便知你是那種淡泊無求的真正老好人。哈!你自當混混開始,從來不像混混。氣質是天生的,裝不來的。」徐子陵無奈點頭答應道:「我盡力而為好啦!」

  寇仲順口問道:「你剛才在想甚麼?想師妃暄還是石青璿?」徐子陵微笑道:「今趟你猜錯哩!兩者皆非。」

  寇仲愕然道:「你難道不為此煩惱?」徐子陵點頭道:「在理性上,我已想通此事,只要我能完成妃暄的心願,讓她繼續專志天道的追求,便是我對她深愛的最高體現,我不應再干擾她的清修。唉!我和青璿雖沒有甚麼海誓山盟,但我們在一起時,整個天地都像改變了,幸福的感覺是那麼實在。她和我的距離愈來愈接近,我若仍不懂選擇,不但害苦妃暄,更辜負青璿,你認為如何?」

  寇仲欣然道:「絕對贊成,我們不但要順從心的指引,更要作出明智的抉擇,像我既向致致提出婚約,自應此心不渝的堅持承諾,何況她確是我的夢想。」徐子陵訝道:「你不再為尚秀芳煩惱嗎?」

  寇仲慘然道:「坦白說,心中不為此傷痛就是騙你。不過我對著尚秀芳時,仍會不時記起玉致,對著玉致時卻是忘記一切,可知我心中最著緊的仍是致致。唉!我真對不起秀芳,她是這麼一位值得敬愛呵護的動人女子。」

  李世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我可以進來嗎?」寇仲跳起來,拉開房門,著李世民在他原本的位子坐下,自己則坐到床沿去,道:「世民兄也睡不著嗎?」

  李世民苦笑道:「我很少胡思亂想,但自登船後,竟想起很多以為早已淡忘的事,包括年少時在那裡長大位處渭水之旁的武功別館,娘對我的教誨似還言猶在耳。我從小不愛讀書,只好騎射。娘常說我的性格過於倔強剛烈,或者就是這種性格,不喜逢迎別人,令父皇愈來愈不喜歡我。」寇仲見他說時雙目漸紅,忙岔開道:「世民兄該比我們熟悉長安,若要打一場宮城巷戰,你可有把握?」

  李世民皺眉道:「長安城內的佈置關防每隔一段日子會作出調動改變,這是沿用舊隋的城防法,這方面的事只有禁衛軍的四大統領和父皇清楚。」寇仲想起老朋友常何,不過他是李建成的人,要他和自己合作並非易事。

  李世民歎道:「儘管我們有楊公寶庫此一奇著,尚未能穩操勝券。長安的兵力集中在宮城內,玄武門長期駐重兵。而若要讓我們的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寶庫,人數絕不可太多,照我看三千人是極限,且要在一段頗長的時間內化整為零的分散入關。所以比起長安城的二萬禁衛和數千長林軍,我們的力量微薄得可憐。」寇仲點頭道:「所以我們須以智取,不能硬撼,一天控制不了玄武門,一天不能算成功。」

  徐子陵問道:「傅采林是否要到長安來,世民兄有否聽過此事?」李世民道:「父皇正式接納傅采林來訪的請求,傳聞傅采林有意向寧道奇和宋缺下挑戰書。」

  寇仲一震道:「竟有此事,為何不早點說出來。」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想破壞你美好的心情。」

  李世民一呆道:「你們不是和傅采林關係密切嗎?」寇仲頹然道:「此事一言難盡,遲些告訴你吧!看來長安還有很多難以猜估的變數。」

  李世民道:「尚有一個變數,是皇兄向父皇提議邀突厥的『武尊』畢玄來訪,希望透過他龐大的影響力,與突厥人修好,舒緩北方的壓力,好應付你們和宋閥主。」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失聲道:「甚麼?」

  李世民道:「無論接受傅采林來訪,又或邀畢玄至長安,都是針對你們的策略,最理想是他們挑戰宋缺或寧道奇,若他們不肯應戰,在聲勢上會給比下去。」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面面相覷,寧道奇和宋缺均身負內傷,天下還有誰可應付這兩位外來的武學大宗師?跋鋒寒或會因畢玄前來而欣悅,他們卻要為他擔心得要命。有這兩大宗師坐鎮長安,他們已是舉步維艱的造皇大計,將更添變數。未來再非在他們掌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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