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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第四章 不外如是

  宋缺的營帳非常講究,寬敞開闊如小廳堂,滿鋪繡上鳳凰旗的地氈,帳內一角擺著兩張酸枝太師椅,以一茶几分隔。宋缺悠然自得安坐其中一張太師椅上,手捧茶盅品嘗香茗,見寇仲來訪,示意他在另一張椅子坐下,親自為他斟茶,微笑道:「為何不早點休息,明天到陳留後會忙得你透不過氣來。」寇仲接過茶盅,淺喝一口熱茶,心不在焉的道:「小子剛送走跋鋒寒,這是他一貫行事的作風,說來便來,要去便去,像草原上獨行的豹子,不喜群體的生活。」

  宋缺沒因跋鋒寒不告而別有絲毫不悅之色,反欣然道:「本人雖是宋閥之主,但心中歡喜和懷念的仍是獨來獨往的滋味。少帥是否有話要說?」寇仲頹然道:「我感到很痛苦。」

  宋缺微一錯愕,旋又啞然失笑,有感而發的道:「世人誰個心內沒有負擔痛苦,即使最堅強樂觀的人,也會為過往某些行為追悔不已,更希望歷史可以重新改演,予他另一個改過的機會,可惜這是永不可能實現的,人生就是如此,時間是絕對的無情。」寇仲訝道:「閥主心內竟有痛苦的情緒?」

  宋缺英俊無匹的臉容露出一絲充滿苦澀的神情,柔聲道:「生命的本質既是如此,我宋缺何能倖免?所以如可為自己定下遠大的理想和目標,有努力奮鬥的大方向,其他的事均盡力擺在一旁,會使生命易過些兒。」寇仲感到與這高高在上的武學巨人拉近不少的距離,坦然說出心內感受,道:「我在戰場上兩軍對壘的時刻,確可晉入舍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境界,只恨一旦放下刀槍,胡思亂想會突然來襲,令我情難自禁。」

  宋缺回復古井不波的冷靜,朝他瞧來,眼神深邃不可測度,淡淡道:「說出你的心事吧!」寇仲痛苦的道:「致致不肯原諒我的行為!唉!怎說好呢?她不願嫁給我,她……」

  宋缺舉手截斷他的話,單刀直入的道:「你另外是否有別的女人?」寇仲想不到他有這句話,呆了一呆,苦笑道:「若說沒有,是欺騙閥主,不過我一直堅持著,從沒背叛過致致,我是真的深愛致致,不想傷害她,可惜現實的我卻是傷害得她最重的人。」

  宋缺一拍扶手,哈哈笑道:「這已非常難得,誰能令少帥心動?」寇仲道:「是有天下首席才女之稱的尚秀芳,唉!」

  宋缺沉吟不語,好半晌道:「你最想得到的女人,就是你曉得永遠得不到的女人,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這兩句話。」寇仲愕然道:「閥主難道亦有這方面的遺憾嗎?」

  宋缺灑然一笑,花白的鬢髮在燈火下銀光閃閃,像訴說別人往事的淡然道:「人生豈會完滿無缺?天地初分,陰陽立判,雌雄相待,樁樁均是不圓滿的情態。陽進陰退、陰長陽消,此起彼繼,追求的正是永不能達致的完美和平衡。男女間如是,常人苦苦追求的名利富貴權力亦不例外,最後都不外如是。」說到最後的「不外如是」,顯是有感而發,雙目射出沉緬在某種無可改變的傷感回憶中。

  寇仲欲言又止。宋缺微笑道:「少帥是否想問老夫,既瞧通瞧透所有努力和追求,最後仍只不外如是,為何仍支持你大動干戈,爭霸天下?」寇仲道:「這只是其中一個問題,另一個問題是想問閥主那得不到的女人,是否為碧秀心?」

  宋缺把茶盅放回幾上,淡淡道:「為何你想知道?」寇仲坦然道:「能吸引閥主的女人,且直至今天仍念念不忘,當然必是不凡的女子,我雖沒緣見過碧秀心,卻可從石青璿推想她的靈秀,這才忍不住好奇一問,閥主不用答我。」

  宋缺目光落往掛在帳壁的天刀,搖頭道:「不是秀心,但我確曾被她吸引,若非她為石之軒誕下一女,我宋缺即使踏遍天涯海角,絕不放過石之軒那蠢蛋。哼!不死印法算是甚麼?只不過是魔門功法變異出來的一種幻術,還未被老夫放在眼內。我在嶺南苦候石之軒十八年,可惜他一直令老夫失望,石之軒太沒種!」

  寇仲聽得肅然起敬,石之軒曾親口向徐子陵說不死印法是一種幻術,而從沒有和石之軒交過手的宋缺卻能如親眼目睹的直指真如,說破不死印法的玄虛,高明到令人難以相信。可見宋缺已臻達武道的極致,從蛛絲馬跡掌握到不死印法的奧妙。忍不住問道:「聽說慈航靜齋有本叫《慈航劍典》的寶書,寧道奇未看畢即吐血受傷,閥主不為此心動嗎?」

  宋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雄軀微顫,好半晌神情才回復過來,苦笑道:「因為我不敢去,不是怕翻看劍典,而是怕見一個人。」寇仲愕然道:「天下間竟有人令閥主害怕?」

  宋缺歎道:「有甚麼稀奇,你不怕見到尚秀芳嗎?」寇仲一震道:「原來能令閥主動心的人,竟是梵清惠。」

  宋缺沒有直接答他,回到先前的話題上,道:「傳言誇大,豈可盡信。老夫第一個不相信寧老會因看《慈航劍典》受傷,知難而退卻是事實。劍典由地尼所創,專供女子以劍道修天道,秘不可測,陽剛的男性去看自是危機重重。且因其博大精深,奇奧難解,愈高明者,愈容易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動輒走火入魔,寧老能懸崖勒馬,非常難得。」寇仲興致盎然的問道:「據傳寧道奇當時是要上靜齋挑戰梵清惠,我不信實情如此,寧道奇是那種與世無爭的人,怎會四處鬧事?」

  宋缺別過頭來凝望打量他半晌,微笑道:「你再不痛苦煩惱,對嗎?」寇仲愕然道:「我是否心多的人?說及這些引人入勝的事時,其他的就給置諸腦後。」

  宋缺欣然道:「所以你是有資格和李世民爭天下的人,寧老到靜齋只因想和清惠談佛論道。解鈴還須系鈴人,玉致的事我不宜插手,必須由你想辦法解決。還有其他事嗎?」寇仲壓低聲音,沉聲道:「只要能奪取漢中,我有個不費吹灰之力攻陷長安的秘法。」

  宋缺動容道:「說來聽聽!」寇仲把楊公寶庫的秘密一五一十說出來,最後道:「只要我們出其不意,城內城外同時發動,攻李淵一個措手不及,我有把握在一晚內控制長安。」

  宋缺雙目精芒閃閃,神情卻比任何時刻更冷靜沉著,緩緩道:「你比我更清楚長安城內的情況,照你看我們須多少兵力,始能在一晚時間內攻佔長安。」寇仲道:「若李世民留守洛陽,關中空虛,頂多三萬精銳,我們便有收拾李淵的能力。哈!有你老人家在真好,可以為我拿主意。」

  宋缺像沒聽到他最後兩句話,露出深思的神色,搖頭道:「你極可能低估長安的防禦力,楊廣那昏君因怕手下謀反,更怕手下開門揖敵,所以不但在城內廣置關壘,城門更是關壘中的關壘,即使你在城內發動攻擊,一時三刻仍休想控制任何一道城門。且李淵為防李世民背叛,長期在長安附近駐有重兵,可隨時開入城內,唐宮更是三座都城中最堅固難以攻克的宮城。照我看必須把兵力倍增至六萬人,始有機會在一晚工夫在城內建立堅強的據點,寸土必爭的巷戰尚要多費幾天時間,勝利絕不容易。」

  寇仲佩服的道:「閥主想得比我謹慎周詳。」宋缺微笑道:「原因在你慣於以少勝多,以弱勝強,不過現在既有老夫助你,何須冒功虧一簣之險。既然有此攻陷長安的妙計,老夫將重新部署攻防的策略,分配人手以牢牢把李世民的大軍牽制在洛陽,而攻打漢中的事必須秘密進行,到李世民曉得漢中失陷,生出警覺,長安城已是烽煙處處,再沒有人能改變李唐覆滅的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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