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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第七章 前塵往事

  寇仲親自送跋鋒寒上路,沿運河疾走近十裡路後,跋鋒寒停步道:「我就在這裡渡河,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回去處理,不用送啦!」寇仲用神觀察兩岸形勢,跋鋒寒見狀笑道:「別忘記我一直以來是怎樣過日子的,何況我自懂事開始,便得防備別人,放心吧!沒有人可阻止我到洛陽去,包括畢玄在內。從沒有一刻,我對自己是那麼有信心的。」

  寇仲微笑道:「我若真的不放心,會拋下一切陪你到洛陽,那晚你應付世民、元吉和一眾唐室高手,不論謀略手法均精采絕倫,顯然你在沙漠的百天修為不是白過的。」

  跋鋒寒道:「那百天是潛修,去洛陽是實踐,兩者缺一不可。」頓了頓道:「我們坐下說幾句話好嗎?」

  寇仲笑道:「正求之不得,這幾天顧著趕路或為諸般煩事,稍有空暇又要爭取時間休息,根本沒時間問你老哥芭黛兒的事。」跋鋒寒領他到岸旁一塊大石坐下,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子仍是不死心,現在我不想更不願提起有關她的任何事,或者有一天我會向你傾訴,卻非是今夜。看!今晚的星空多麼深邃美麗,每當我看著茫茫夜空,我都會感到生命不該有任何限制的。無論我們想得多麼玄妙,比起星空的玄妙仍是小巫與大巫之別。」

  寇仲陪他仰首觀星,同意道:「人有一個大缺點,就是任何玄異神妙的事均可習以為常,星空是最好的例子,更多時間我們是懶得仰首去看它一眼的。」跋鋒寒默然半晌,忽然歎一口氣道:「你是否準備與洛陽共存亡?」

  寇仲微一錯愕,向他瞧去,皺眉道:「你是否認為竇建德全無機會?」跋鋒寒苦笑道:「我對竇建德一無所知,唯一曉得的是他從未遇過真正的勁敵,徐圓朗和孟海公遠比不上全盛期的李密、宇文化及、薛舉又或劉武周,竇建德能收服他們顯不出他有甚麼本事。但李世民卻是從未遇過對手的統帥,高下清楚分明,除非我們是盲的,否則當知竇建德絕無僥倖。」

  寇仲頹然道:「我多麼希望自己能找到有力的依據去反駁你的分析,可惜是有心無力。我肯去守洛陽,是要為我的少帥軍爭取時間,並不是為王世充這種卑劣小人賣命。」

  跋鋒寒道:「既然我們對唐夏交鋒的戰果看法相同,那就好辦。李世民破竇軍後,必傾盡全力來摧毀你少帥軍,而更毒辣的手法是要你寇少命喪洛陽,永遠不能回彭梁,那時少帥軍將不戰而潰,宋缺唯有黯然退返嶺南,任唐軍稱霸天下。所以你必須為自己預留後路,否則悔之莫及。」

  寇仲沉思片刻,道:「無論竇建德今趟出兵攻打唐軍是為他自己的利益還是看在我的情份,我都須負上責任,不能就這麼瞧著他沉淪。只要我能借假情報的手段重挫李世績,暫緩陳留之危,我會設法扯李世民後腿,辦法有好幾個,可是沒有一個有超過五成的勝算,我為此想得頭昏腦脹。」

  跋鋒寒道:「請恕兄弟坦白,你雖覺得對竇建德來援須負上責任,其實是婦人之仁。在眼前的形勢下,竇建德是別無選擇,只看他枕兵武陟,更和你說能在三天時間渡河,可知他準備充足,早有攻擊唐軍之意。若給他搶先奪得洛陽,你猜他會對你客氣嗎?凡想當皇帝的都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即使原本他不是這種人,可是嘗過獨攬大權的滋味後,勢難再走回頭路。你寇仲現在是少帥軍之首,凡事再不能只憑一己的好惡,必須為大局著想。李世績枕大軍於開封一天,虎牢、洛陽間的水道和大河就仍在唐軍的控制下一天,你的少帥軍想扯李世民的後腿不但是妄想且是癡想,猶如那只欲以雙臂擋車的螳螂。這番話你肯定不歡喜聽,我卻不能不說。在戰場上,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寇仲苦笑道:「你老哥句句金石良言,最後一句更是戰場的金科玉律,我還有甚麼不聽從的。你老哥尚有甚麼提議?」跋鋒寒道:「攻城守城,決勝戰場,你比我在行得多,當然由你去想辦法。」

  寇仲點頭道:「老跋你的話彷如當頭棒喝,使我整個人清醒過來。戰場上有戰場上的規矩,成則為王,敗則為寇。這可是李小子親口向我說的,難怪他一直這麼成功,因他沒有婦人之仁,在戰場上管他天王老子,非友即敵。他娘的!」跋鋒寒道:「說到狠,李世民仍及不上我們突厥人。不要看突利與你稱兄道弟,一旦利益衝突,他絕不會對你例外。」

  寇仲道:「我可否斗膽問你老哥一個問題,為何你肯掉過頭來和我們一起對付你自己的族人?」跋鋒寒目光投往腳下流過的廣闊運河,好半晌才沉聲道:「當年的我尚未真懂人事,大約是九或十歲的年紀,卻暗戀著族中一位美麗的小女孩,她比我大少許,在族內的孩子群中非常受歡迎,她對每個人都那麼好,是眾女孩的領袖。」

  寇仲道:「你和我都是早熟,八歲我就懂去偷看人家姑娘洗澡,不過每趟徒惹來喝罵痛打,從沒成功窺看過。」跋鋒寒沒好氣的道:「我的初戀沒你那般骯髒,我只要看到她,聽到她說話,便心滿意足。由於我家人在高昌被狼軍屠殺,所以我在這馬賊族群中像個小乞丐,只能偷偷躲起來以木柴當刀來練功夫。在她面前更自卑得不敢說話。」

  寇仲道:「難怪我們臭味相投,原來大家都有個受盡屈辱的童年。」跋鋒寒像聽不到他的說話般,沉浸在既痛苦又動人的回憶裡。雙目射出緬懷神色,緩慢而低沉的道:「有一天,谷原內下著細雨,族內的孩子玩類似你們『兵捉賊』的遊戲,在廣闊的草原上,她領著一群小女孩,追逐一個比我長得高大好看的同齡男孩。我只能躲在一旁偷看她,內心妒忌得似要淌血,那感受我直到今天仍沒有遺忘。」

  寇仲同情的道:「那滋味肯定非常不好受。」跋鋒寒續道:「忽然間她發現我躲在草叢內,飛奔到我面前,叉著小腰嗔道:『你在這裡幹甚麼?』」最後一句他是以突厥語說出,顯示他對這句話刻骨銘心,自然以她當時的語言重述。

  寇仲皺眉道:「她對你似乎不太好。」跋鋒寒微笑道:「我第一個反應像你般深被傷害,接著她振臂召喚其他女孩子嚷道:『我們來捉這個小子!』接著是她和整群女孩子來追我,我一邊逃一邊開心得想哭,自家破人亡後,我從沒有一刻比那時刻更開心。」

  寇仲道:「這是個平凡但非常感人的故事,你後來和那女孩有甚麼發展?」跋鋒寒道:「沒有任何發展,三天后狼軍來了,混亂中人人四散逃生,事後我回到營地,發現她赤裸的屍體,由那天開始,我便下決心與狼軍作對。」

  寇仲咋舌道:「連十歲的小女孩也不放過,他們算是人嗎?」跋鋒寒道:「現在你該明白我因何要擄走芭黛兒,又為何要與她分手。」隨後拍拍他肩頭道:「洛陽再見。」縱身而起,投進滾流不休的河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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