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大唐雙龍傳2 | 上頁 下頁
一六〇


  寇仲和跋鋒寒都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更感到徐子陵正在施以反擊,且把握到師妃暄話語裡唯一的破綻。自遇上師妃暄,他們都有矮了半截和作賊心虛的不利感覺。但假若師妃暄認為即使和氏璧不在他們手上,卻仍要對付他們時,那他們抱的將是完全另外的一種心情。

  師妃暄用神打量徐子陵好一會兒,才輕歎道:「用劍來治天下,當然是萬萬不可;但以劍來爭天下,卻似是古往今來的唯一方法。妃暄只好領教一下徐兄的絕藝,看看來自《長生訣》的奇功,究竟有甚麼玄秘之處?」三人那想到她竟急轉直下,還出乎意表地挑中徐子陵。

  跋鋒寒仰天發出一陣長笑,豪氣干雲地激昂道:「有誰比跋某人更想見識師小姐的劍法?小姐請先賜教!」

  「當!」一下清脆的鐘音,從後方傳來,響徹月夜下的無人長街,餘音縈耳,久久不去。接著一把柔和寬厚的男音高喧佛號,平靜地道:「貧僧了空,願代妃暄出戰跋施主。」三人聽得臉臉相覷,了空大師竟開金口說話了。

  師妃暄歎道:「這便是妃暄不得不動手的第三個理由。只為大師因和氏璧的失竊,自毀了修行多年的閉口禪;使妃暄更覺罪孽深重,只好破例出手了。」寇仲皺眉道:「是否即使和氏璧不是我們取得,今夜的一戰仍是無法避免呢?既然如此、我仲少的對手又是何方神聖?」

  師妃暄好整以暇地道:「只要寇兄和跋兄不爭著出手,妃暄怎會冒犯,只是要印證徐兄得自《長生訣》的心法,是否有駕禦寶璧的異力罷了!」

  寇跋兩人同時暗罵自己愚蠢,渾忘師妃暄的劍術亦來自玄門的最高訣法《慈航劍典》,說不定真有識破徐子陵就是盜寶者的能力,那時他們便百詞莫辯,唯一的方法就是有多麼遠逃多麼遠。除非肯定能勝過師妃暄,否則再不用現身江湖。兩人同時又生出僥倖之心,吸取了和氏璧內能量後的徐子陵,其功力心法會否連高明如師妃暄者都「認」不出來呢?不過另一個可能性是甫一交鋒,師妃暄便連徐子陵據有和氏璧內異能的事也看破,那可就糟糕至極點。

  兩個想法教兩人矛盾之極,進退失措。不知是該拒絕呢,還是欣然接受。前一種態度是擺明作賊心虛;後者則是患得患失,更怕後果堪虞。師妃暄這人就像她的劍那麼令人難以招架,命中了他們的弱點。表面上,他兩人當然冷靜如恒,不透露內心的半點消息。反是當事人的徐子陵瀟灑地微笑道:「小姐既有此驗證的絕藝,在下自是求之不得,請!」

  師妃暄看似隨意的踏前兩步,頓時湧起一股森厲無比的氣勢,把三人籠罩在內。三人大為凜然。她看似簡單的兩步,便予人行雲流水,斷水水流的奇異感覺,分明是種暗含上乘深奧訣法的步法招式,否則怎能從區區兩步中,表達出須要大串動作才能表達出的威勢。他們還感到被她的精神和氣勢緊緊攫抓,只要任何一人稍露破綻,她會立即拔劍進擊,且必是雷霆萬鈞之勢,令人無法抵擋。剎那間,她掌握了主攻的有利形勢。

  師妃暄俏臉亮起聖潔的光輝,更使人不敢生出輕敵和冒瀆之意,又深感自慚形穢。徐子陵虎目忽地爆起前所未有的異芒,踏前一步。在氣機感應下,師妃暄淩厲的劍氣立時集中到他身上去。

  徐子陵一面全力運功抗衡八步許外傲立橋頭的師妃暄,一邊冷然道:「仲少和鋒寒兄請略為借開,讓小弟領教《慈航劍典》天下無雙的劍法。」跋鋒寒和寇仲趁此機會,左右散開,剩下兩人對峙蓄勢。

  晚風從洛河吹來,但兩人的衣袂卻沒有絲毫拂揚的應有現象。男的瀟灑飄逸,女的淡雅如仙。望之若一對神仙璧侶,那知竟要動手交鋒,甚且以生死相拚。跋鋒寒和寇仲分立長街兩邊,他們雖對徐子陵的武功和智慧極具信心,可是對手乃來自天下第一聖地出類拔萃的女劍手,又使他兩人患得患失,心焦如焚。遠方遙對的天津橋長街的另一端,靜立著手托銅鐘的了空大師,默默為師妃暄壓陣。至於暗裡還有麼人,恐怕誰都弄不清楚。

  剛才駛過橋下那葉小舟,又駛回來,還停在橋底下,隱約可見有人坐於其上,透出高深莫測的味兒。

  與師妃暄對峙的徐子陵又是另一番滋味。直至此刻他才明白為何以婠婠的高明,仍對師妃暄如此忌憚,不敢輕易出手。因為此女的一身能為,確達到了以氣馭勢,不用拔劍出鞘,便可以劍氣傷敵的超凡境界。最要命是在她不含一絲雜念,深邃澄明的美眸注視下,很易會令人喪失鬥志,大大削減了他本是堅凝無匹的氣勢。她的舉止動靜,一顰一笑,不但令人留下深刻難忘的印象,且優美無瑕,完美無缺,沒有半點破綻。

  要知徐子陵的眼力,經多年轉戰天下,再配合他的絕世天資,已臻至宗師級的境界。縱使高明如曲傲之輩,也要被他一眼判別出武功高下的程度,從而定下戰略或逃走。可是面對著這如仙如聖、超凡脫俗的美人,他卻完全沒法把握她的功候深淺,至乎她真正的性情或弱點,因而無從擬定策略。

  師妃暄亦在全神打量對手。即使在這兩強爭鋒的時刻,她的心情仍是通透空靈,不起絲毫殺伐之心。嚴格來說,她雖因師門使命而沒有剃度受戒,但她卻絕對該算是帶發修行的方外之人。除了侯希白外,從沒有年輕男子能在她心中留下半點印象。可是眼前這年輕高手卻有種難以形容的氣質,使她生出憐惜和親近的心。而他的武功亦比她想像中高出很多,是她自出道以來,罕曾得遇的敵手。這些都是她在對峙生出的感受,既不牽動她的情緒,更絕不會影響她的劍法。

  當她的劍出鞘時,一切心障便會隨之煙消雲散,不留半點痕跡。想到這裡,師妃暄暗歎一口氣,然後收攝心神。

  「鏘!」寶劍出鞘。一股無堅不摧的劍氣,從劍鋒吐出,刺破空氣,向徐子陵攻去。徐子陵右手探出,畫了一個完美無缺的小圓圈。

  「碰!」劍氣掌勁交擊,徐子陵劇震一下,往後退了小半步。師妃暄則仍是舉止雍容,體態嫻雅。儘管在這兵凶戰危的當兒,她仍予人似若隱身在濃郁芳香的蘭叢,徘徊在深山幽谷的超然感覺。

  寇仲和跋鋒寒那想得到她的劍氣厲害至可隨意隔空攻敵的地步。但這時擔心也沒有用了。前者大叫道:「小姐試出來了嗎?」師妃暄秀眉輕蹙,對寇仲明是來擾亂她心神的喊叫置若罔聞,但對徐子陵的出手卻是芳心大訝。她的劍術乃玄門最高心法,只要和對方交手,立可測知對方的虛實深淺,從而判斷出徐子陵是否有駕馭和氏璧的能力。可是剛才的真氣交接,徐子陵所發出難以形容的奇異旋勁,卻把她的「探索」完全封擋,令她的真氣無法鑽入他的經脈去,生出應有的感應。

  徐子陵這才稍放下心來。剛才他趁子時來臨之前靜心潛睡達兩個時辰之久,為的就是應付目下這情境。平日看來,他絕及不上寇仲的智計百出,但卻並非因他才智稍遜,只是他性格不喜與人爭鋒。但每到緊急關頭,他總能想出連跋鋒寒和寇仲也要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妙策,只此便可知他才智高絕。

  虛行之的策略雖高明,但徐子陵當時已想及自己這出手盜寶者乃唯一破綻。因外表可以模仿,但武功卻沒法騙人。他原先針對的只是了空,因為他曾面壁而坐,故深明和氏璧的特性,亦有資格測出他徐子陵有否控禦和氏璧的能力。假設他沒有吸取和氏璧異能,此刻他不但絕不懼怕,還樂於讓對方測試。皆因他根本駕馭不了和氏璧,只因不癡那雷霆萬鈞的一杖,因緣巧合下解了他的險境,還給了他莫大造化。

  可是他現在經脈內充蕩著寶璧的異能,接觸下勢將無所遁形。所以他剛才的兩個時辰絕非白睡,而是要借機把和氏璧的異能和己身真氣進一步轉化,合成一體,變成連了空或師妃暄也難以辨認的另一種氣勁。眼前雖仍在初步階段中,但高明如師妃暄者,亦要感到難作肯定。不過這是帶有幸運的成份。如非師妃暄以往從未曾與他交過手,這刻定可測出他真氣的異樣之處。

  她一瞬不瞬的盯緊徐子陵,柔聲道:「妃暄手中劍名『色空』,專求以心禦劍,徐兄小心了!」徐子陵微微一笑道:「師小姐請賜教!」兩大高手,終於到了以真材實學互見真章的時刻。

  徐子陵的衣衫忽像迎上狂風般,緊貼前身,袖角衣袂卻向後勁拂狂揚,情景怪異至極點。師妃暄雖仍平靜如故,但秀眸卻愈呈明亮,連色空劍也似發散出燦爛的光輝。寇仲和跋鋒寒同感駭然變色,知道在氣勢對峙上,徐子陵已落於絕對的下風。色空劍終於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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