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5 | 上頁 下頁
一六八


  拓跋儀來到慕容戰身旁,微笑道:「想不到慕容當家竟有這般閒情,在這裡觀看落日的美景。」

  慕容戰露出一個頗有苦澀意味的表情,歎道:「我不知自己是不是在欣賞落日,只知道落日的壯麗景色,確勾起我心中某種難言的情緒,且感難以排遣,拓跋當家會否因此笑我呢?」

  兩人立處是穎水上游一處高地,可俯瞰雪原落日的景色。

  慕容戰問道:「拓跋當家不是要陪伴崔宏嗎?為何竟可分身到這裡來?」

  拓跋儀答道:「崔宏回驛場沐浴更衣,好出席今晚由老紅作東道主的晚宴,我閑著無事,便到這裡遛躂,吹吹北風。」

  慕容戰歎道:「拓跋當家不要瞞我,邊荒集外這麼多地方不去,你偏要到這裡來,當然是因這方向較接近素君,我沒說錯吧?」

  拓跋儀手搭著他肩膀,頹然道:「思念確實很折磨人,大家心照不宣。你是否對柔然美女仍念念不忘呢?」

  慕容戰話不對題的道:「救回千千和小詩姐後,你老哥有甚麼打算?」

  拓跋儀歎道:「我可以有甚麼打算?難道我能為自己的未來作主嗎?我倒想聽你的打算,聽你的語調,似有離開邊荒集之意。」

  慕容戰滿懷感觸的道:「花兒開得最燦爛的一刻,也是她開始凋謝的一刻。當我們荒人把千千主婢迎回邊荒集來的一刻,就是邊荒集最輝煌的一刻。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邊荒集影響著南北形勢的變化,但南北形勢的變化,亦會反過來影響邊荒集。我有種感覺,當燕飛攜美離開邊荒集的那一刻,就是邊荒集盛極轉衰的一刻。」

  拓跋儀大訝道:「想不到慕容當家對邊荒集的未來,有這深刻的看法,亦顯現出當家你對邊荒集的情深如海。我也不認為燕飛會長留邊荒集,而只有他,方能同時鎮撫著敝族之主拓跋珪和正在南方崛起的劉裕。」

  又問道:「若邊荒集盛極必衰的情況出現,你是否會到塞外找朔千黛呢?」

  慕容戰搖頭道:「何用等到那時候?聽罷千千的鐘樓琴音,我立即起程。」

  拓跋儀苦笑道:「我真的非常羡慕你。」

  慕容戰反搭著他的肩頭,一齊舉步回集去了。

  ***

  燕飛的抵達,轟動全城。

  燕飛是不得不如實報上名字,因為這是可以最快見到劉裕的唯一方法。

  不論軍民,無不想一睹天下第一名劍的風采,聞風而至者,擠滿到太守府的大街兩旁,看著燕飛和劉穆之在劉裕的親自迎接下,直抵太守府。

  到劉裕、燕飛和劉穆之三人在後堂圍桌坐下,屠奉三和蒯恩兩人不約而同的趕至,久別重逢,各人均感興奮。

  劉屠兩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劉穆之,劉裕更記起江文清提過此人,故對劉穆之特別留神。

  喝過熱茶後,互道對方最新的情況後,燕飛道:「劉先生是自己人,甚麼都不用瞞他。我從邊荒集把劉先生請來,是因為他或許可以助你們打贏這場勝負可能永遠無法分明的戰爭。」

  劉穆之含笑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亦沒有謙辭。

  屠奉三目光灼灼地打量劉穆之,大感興趣的道:「劉先生認為這是一場我們沒法打贏的戰爭嗎?」

  劉穆之從容道:「燕兄為了向小劉爺推薦我,所以故意誇大其詞,指的其實是與天師軍之戰縱有勝負,但一天動亂的背景和根源沒法消除,天師軍仍可死灰復燃,又或此亂剛平,彼亂又起,變成一場無休止的苦戰。」

  劉裕和屠奉三同時動容,因為劉穆之這番話說中了他們的心事。

  蒯恩道:「敢問先生,有甚麼辦法可以根治江南的民亂呢?」

  燕飛心中暗贊,蒯恩似是詰難劉穆之,事實上是予劉穆之說出胸中抱負的機會,因為蒯恩早從荒人處得知劉穆之乃才高八斗的智士賢者。由此可見蒯恩容人的胸襟。

  劉穆之微笑道:「這可分為一時權宜之計和長遠的政策,後者更牽涉到治國平天下的大問題。」

  屠奉三沉聲問道:「何謂權宜之計?」

  劉穆之答道:「權宜之計是針對眼前情況的應對之術,既要有實際行動,又要有鮮明和令民眾能輕易把握的理念,兩者相輔相成,自可發揮奇效。」

  劉裕道:「實際行動是不是指開倉賬濟災民,又或兵不擾民這類事情呢?」

  劉穆之道:「這是最基本的行動,若連這些事也做不到,其它不說也罷。」

  蒯恩道:「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做甚麼呢?」

  劉穆之欣然道:「現在我能想到的,就是重建吳郡,傾盡全力的去令吳郡從大火後的廢墟立起來,向南方的民眾顯示劉爺並非一個破壞者,而是建立新秩序的人,且把民眾的福祉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劉裕一震道:「這麼簡單的方法,為何我們偏沒有想過?」

  燕飛看到劉穆之的眼睛亮起來,顯示他對劉裕的反應感到鼓舞,為自己覓得視民為子的明主而欣悅。

  屠奉三道:「這確是奇招,更突顯丟棄吳郡的天師軍是不理人民死活之輩。」

  劉裕謙虛的問道:「理念方面又如何呢?」

  劉穆之毫不猶豫的答道:「我們必須讓群眾曉得我們在做甚麼,使他們清楚我們的理想和他們所渴望的是一致的,如此我們不單可把群眾爭取到我們這一方來,也可以得到認同這理想的高門豪族的支持。」

  屠奉三道:「請先生指點。」

  劉穆之雙目閃動著智慧的光芒,徐徐道:「一切都由淝水之戰說起,淝水輝煌的勝利,代表著晉室南遷後,以由王導開始,謝安繼之的鎮之以靜的施政方針的成功,而配合鎮之以靜是一系列改革前晉的策略和新政,限制了世族公卿的利益。他們的政策取得空前的成功,且已深入人心,被廣大的民眾和高門中有志之士視為德政。」

  屠奉三劇震道:「類似的看法,我曾聽侯亮生先生說過。唉!假如侯先生仍然在世,必可成為劉先生的知己。」

  這番話由屠奉三說出來,更添劉裕和蒯恩對劉穆之的信心,又生出親切的感覺。

  劉穆之謙虛的請教了侯亮生是何方神聖,說了幾句惋惜敬仰的話後,續道:「淝水之戰後,一心延續舊晉風光的腐朽勢力,以司馬道子為代表,竟以為再無胡騎之憂,遂排斥謝安、謝玄,回復舊朝惡政,令謝玄坐失北伐良機,推翻行之有效的新政,回復舊晉的戶調方式,重擔子全放到民眾身上,既要交稅,又要服役,世族公卿則兩者皆免,於是他們又可繼續奢侈相高,占山護澤,競招游食韻符的生活,致盡失民心。」

  劉裕拍桌歎道:「先生的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

  劉穆之道:「只要劉爺打正旗號,一方面強調自己來自民間,故最能明白民間疾苦;另一方面則以王導、謝安和謝玄的繼承人自居,配合『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的傳奇色彩,劉爺勢成為南方民眾心中的救星,且可得到高門裡有志之士的擁戴。」

  屠奉三衷心的道:「有先生這番話,事成過半矣!」

  劉穆之道:「這不單是武力的較量,還是政治的鬥爭,得民心者勝,失民心者敗。劉牢之的實力雖比劉爺強,但錯在他誘殺王恭,而王恭正是鎮之以靜政策的支持者。桓玄之失,亦在殺死殷仲堪,還把他的首級送往建康,以恐怖手段鎮懾異己,其敗亡只是早晚的問題。」

  劉裕欣然道:「幸好先生來得及時,否則我會失之交臂,聽不到先生精采的看法。」

  燕飛訝道:「你要到哪裡去呢?」

  屠奉三代答道:「我們要回廣陵去。」接著把劉裕的決定解釋清楚。

  劉裕笑道:「現在有燕兄來助我,更是如虎添翼。」

  又道:「應付天師軍的事,以劉先生為軍師,交由小恩處理。」

  蒯恩忙道:「小恩會視劉先生為侯先生,劉帥放心。」

  燕飛向劉穆之道:「先生有問題嗎?」

  劉穆之拈須笑道:「得劉帥賞識,我劉穆之只有感激知遇之心,怎會有問題呢?」

  劉裕道:「至於治國平天下的長遠之策,待我收拾桓玄後,再向先生請教。」

  屠奉三道:「是回海鹽的時候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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