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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第九章 費盡唇舌

  遠征軍攻陷會稽和上虞的十五天后,南方的形勢起了急遽的變化。

  劉牢之的水師船隊和三萬名系內的北府兵,三天前從水路撤返廣陵。劉牢之只象徵式的以奏章知會朝廷,不待朝廷指示,便自行其是,將收復失地後的固守重任交予謝琰,完全不把司馬氏皇朝放在眼裡。

  劉牢之這邊廂剛離開,天師軍立即發動全面的反攻,從海陸兩路狂攻吳郡和嘉興兩城。又另派兵佯攻無錫、海鹽、會稽和上虞諸城。牽制謝琰的部隊,使遠征軍陷於被動的劣勢,被天師軍揪著來打。

  建康的情況亦好不了多少,最令司馬道子頭痛的是劉牢之公然違抗朝廷軍令,意向難測,偏在現時的形勢下,根本拿劉牢之沒法。

  桓玄亦調動荊州軍,擺出攻打江陵殷仲堪的姿態,把殷仲堪嚇得魂不附體,告急文書雪片般送往襄陽予楊全期,著他派兵救援,聶天還的兩湖幫戰船隊,則在洞庭湖集結,蓄勢待發,令形勢更趨複雜。

  自淝水大勝後,南方虛幻短暫的和平盛世終於結束,一場牽連到南方各大勢力的決戰,已成離弦之箭,無可改變。

  就是在這樣的時機下,劉裕的奇兵號在清晨時分抵達鹽城南面的碼頭,在等候他的除了劉毅之外,還有宋悲風。

  昨夜宋悲風以代表劉裕的身份,攜帶由陰奇假造的聖旨往見劉毅,劉毅雖然不滿,卻沒有懷疑,只是堅持必須得謝琰點頭,方肯交出鹽城的管治權。宋悲風依劉裕的指示,向劉毅痛陳利害,費盡唇舌始說服劉毅先和劉裕見上一面。

  為了安劉毅的心,屠奉三和江文清都沒有入城,宋悲風亦留在船上,只劉裕孤身一人隨劉毅入城,一路上兩人沒有交談,劉毅滿臉陰霾,直至抵達太守府,進入大堂,劉毅遣走下人,剩下他們兩個人時,劉毅沉著臉發難道:「這算甚麼一回事?當我劉毅是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奴才嗎?況且這樣做絕對不符軍中的規矩,朝廷有甚麼指示,可直接下達會稽與琰帥,再由他頒佈行事的軍令,哪有這般把聖旨送到我這裡來的?宗兄並非剛參軍的雛兒,你來告訴我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劉裕按下心中怒火,見他毫無著自己坐下的意思,只好陪他站在堂中,擠出點笑容道:「道理很簡單,琰帥是根本不會理會這道聖旨。將在外,軍令有所不授,誰都難責怪琰帥。」

  他的答案顯然大出劉毅的意料之外,容色稍霽後,劉毅說道:「既然如此,你為甚麼還來見我?你不曉得我只聽琰帥的指示嗎?」

  劉裕從容道:「我來見你,是要和你打個商量,宗兄可知你現在正身處險境?不是我危言聳聽,如果依照現時的情況發展,你們大有可能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去。縱然能僥倖逃生,回建康後仍是死路一條。」

  劉毅臉露不以為然的神色,悶哼道:「行軍打仗的事,我自有分寸,不是我事後聰明,而是早在進攻會稽前,我們已預估到有眼前的情況,所以作好了準備,現在亂兵反擊的聲勢似乎浩大,但只是迴光返照,難以改變敗局。」

  劉裕心知劉毅不直接了當地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又或坦言「你憑甚麼來教我」,已算是非常克制。皆因說到底他們從未曾撕破臉皮,故仍能保持表面上的客氣和尊重。

  兩人就這麼站著對話,互相瞪視,火藥味愈來愈濃,眼看一言不合,不是一方逐客,便是另一方拂袖而去。

  劉裕心中暗笑,只看劉毅憔悴的臉容,便知他是外強中乾,勉強在撐著,事實上從劉毅肯見他劉裕,可推測劉毅內心虛怯,所以想聽他劉裕有甚話說。

  劉裕歎了一口氣,朝前踏步,繞過劉毅走到他背後,輕輕道:「宗兄還記得嗎?那晚我登上何大將軍的船,勸他千萬不要到建康去,何大將軍卻忠言逆耳,一意孤行,結果在到建康途上慘遭人所害。」

  這不但是動之以情,更暗含警告之意,勸劉毅不可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否則勢將重蹈何謙覆轍。

  劉毅沉吟片刻,也歎了一口氣,道:「我怎會忘記此事?亦正因如此,令我和很多兄弟無法接受宗兄向司馬道子投誠的事實。宗兄可以告訴我,為何要這麼做呢?你劉裕再不是以前的劉裕了,教我如何敢信任你?……」

  劉搭走了開去,直抵可眺望外面園景的櫥窗,緩緩道:「宗兄弄錯了,我並不是向司馬道子投誠,甘願做他的走狗,而是為朝廷效命……」

  劉毅轉過身來,瞪著他的寬肩厚背忿然道:「這有分別嗎?」

  劉裕好整以暇的道:「當然大有分別。一天我們沒有起兵造反,上至謝琰,下至宗兄,誰不是為朝廷效命?如果司馬道子等同朝廷,那宗兄和我並沒有分別,對嗎?」

  劉毅為之語塞,說不出話來。

  劉裕原地轉過身去,面向劉毅,喝道:「最後的機會就在眼前,我絕不是虛言恫嚇,吳郡和嘉興兩城的其中之一,絕捱不到明天太陽升起之時,只要一城失守,另一城勢將難保,然後輪到海鹽,琰帥的部隊會變成缺糧缺援的孤軍,後果如何?不用我說出來宗兄也該清楚。」

  劉毅沉聲道:「宗兄勿要危言聳聽,有甚麼事實可以支援你這個看法呢?」

  劉裕曉得劉毅已被他打動,兼之記起當日何謙不聽他劉裕逆耳忠言的悲慘後果,終於忍不住問個究竟。

  劉裕微笑道:「你可知徐道覆的主力大軍尚未出動呢?」

  劉毅皺眉道:「主力大軍?」

  劉裕道:「徐道覆的主力攻城部隊,一直隱伏于吳郡和嘉興以東的滬瀆壘,兵力達五萬之眾,是天師軍的精銳,不但攻城的預備功夫做得十分周全,且是蓄勢行事,其鋒銳實非久戰力疲的吳郡、嘉興守軍可以抗禦。加上兩城民賊難分,當這支攻城奇兵大舉進攻,蟄伏城內的亂兵來個裡應外合,你說兩城能守多久呢?當日大小姐的夫君就是這般失去了會稽,還賠上了性命。同樣的歷史會重演,吳郡和嘉興如是,宗兄的海鹽亦無法倖免。」

  劉毅色變道:「滬瀆壘?」

  劉裕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從未聽過「滬瀆壘」三個字,而他亦是在五天前,才曉得這麼一個地名。沉聲道:「滬瀆壘是東吳孫權時代的水師基地,廢棄多年,最近才被天師軍重建,以作藏兵之所。五天前天師軍的這支反攻部隊,離開藏處,朝吳郡進軍,至遲昨夜已推進至吳郡城外,我所說的無一字虛言,宗兄將可在今天收到吳郡告急求援的資訊。」

  劉毅臉上血色盡褪,呆看劉裕好半晌後,道:「我要立即通知琰帥。」

  劉裕淡淡道:「有用嗎?」

  劉毅欲語無言。

  劉裕道:「琰帥是甚麼料子,我們北府兵的兄弟人人心中清楚,如此急速擴展,已犯了兵家大忌。看現在是怎樣的局面,原本氣勢如虹的遠征軍,現在變得七零八落,部隊與部隊間完全發揮不出互相支持作用。一旦吳郡、嘉興兩城失陷,再被截斷糧道和後路,即變成各自為戰的劣局。宗兄以為憑現在海鹽區區三千守軍,可以撐多久呢?海鹽是個臨海的城池,只要天師軍規模龐大的戰船隊殺至,截斷鹽城和會稽、上虞的海上交通,海鹽將變成孤城一座,守無可守,逃無可逃。宗兄現正處生死存亡之際,能否化凶為吉,就在宗兄一念之間。」

  劉毅像崩潰了似的兩唇輕顫,好一會才能回復說話的能力,道:「我還可以幹甚麼呢?」

  劉裕心忖,哪由得你這個自大自負但又貪生怕死的傢伙不屈服,但當然要保著他的面子,誠懇的道:「眼前唯一生路,就是我們和衷共濟,並肩作戰,力圖絕處逢生。說到底大家仍然是兄弟,過去的事便讓他過去好了。」

  最後兩句是劉裕最不願向劉毅說出來的話,但他終於說了,如果劉毅能從此效忠于他,劉裕會重新把他視為兄弟,永不離棄,但當然須看劉毅日後的表現。

  劉毅現出猶豫的神色,就在此時,堂外傳來急促的足音,接著兵衛喝道:「稟告劉將軍,急信到!」

  劉毅渾身一顫,望向劉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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