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4 | 上頁 下頁
二〇二


  卓狂生獨據一桌,在艙廳裡發呆的看著外面大雪紛飛的情景時,高彥神色沮喪地回來,在他旁坐下。

  卓狂生道:「她仍不讓你進去嗎?」

  高彥搖頭道:「她說會出來找我。唉!真令人擔心,她的反應如此古怪。」

  卓狂生哂道:「剛剛相反,她的反應不知多麼合理。」

  高彥失聲道:「合理?」

  偌大的艙廳,只有兩桌坐了客人。其他團友不是到了上面的望台,便是到甲板處欣賞大雪下兩岸的美景。這場早來的大雪,令來觀光的人有意外的驚喜。

  卓狂生歎道:「今次完了!」

  高彥劇震道:「完了!你不要嚇我!」

  卓狂生苦笑道:「我不是說你和小白雁完蛋,而是說我們完蛋大吉。這樣大雪下,方總如何可以嗅到敵人蹤跡?反而對刻苦耐勞的敵人有利。」

  高彥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我們能維持水路的交通,怕他娘的甚麼呢?此事待回到邊荒集再想吧!告訴我,為何她這樣的反應合理呢?」

  卓狂生罵道:「你這小子真是聰明一世,愚蠢一時,這麼簡單的道理也想不通。用劉爺的絕招,你要站在別人的立場去想,不要整天只想小白雁如何愛你,如何肯為你不顧一切。他奶奶的!實情當然不是如此。在她心中,老聶對她的恩情顯然份量十足,所以當她曉得你這小子夥同燕飛令老聶受辱,她便生出自責的情緒,感到是她害了老聶,因此心中非常難過。正如你所說的,在師傅和半生不熟的愛情間,她不知如何取捨。明白嗎?」

  高彥抓頭道:「什麼叫半生不熟的愛情?」

  卓狂生以專家姿態指點道:「當然是指你和小白雁間的情況。照表面的情況看,小白雁確對你有點意思,但卻遠不是你所說的什麼娘的海枯石爛,此志不渝。頂多只是愛和你這混小子一起吃喝玩樂。不是唬你,你和小白雁的愛正處於危險邊緣,是成是敗,全看你的誠意。」

  高彥一呆道:「誠意?老子我還欠缺誠意嗎?」

  卓狂生盯著他歎息道:「你的所謂誠意,就是什麼都只為自己著想,什麼都一廂情願。他奶奶的,你這種只顧自己的態度必須改變過來,轉而為小白雁設想,才能令她感到你將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高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露出思索的神色,點頭道:「你這番話很有道理。我是不可以只顧自己的感受,而忽略她的感受。她有她的處境,更有她的顧慮和煩惱。對!我要設法瞭解她,為她解決煩惱。哈!那老子是否要向老聶他負荊請罪,求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原諒小子我的冒犯呢?嘿!我說得不對嗎?為何你擠眉弄眼的,是否肚子痛?」

  卓狂生裝出個沒命表情。

  高彥終有所覺,轉頭一瞥,登時又驚又喜。

  嘟著小嘴兒站在他身後的小白雁,忍著笑坐到兩人對面,道:「我什麼都聽不到。來人!肚子餓哩!有什麼吃的東西?」

  ***

  燕飛離開安玉晴寄居的靜院,踏足歸善園,心中舒暢多了。

  他雖然為自己定下幾乎沒有可能達至的目標,但至少有奮鬥努力的方向,生命因而也變得有趣起來。

  對安玉晴他是有一份深刻的感情,包含了感激、敬慕和難以形容的男女微妙的關係。他當然絕對不是移情別戀,對紀千千他是永不會變心的,可是男女間除了愛情,也可以有其他吧!

  燕飛走上園內的小橋,倏地立定,輕鬆的道:「出來吧!」

  盧循現身在小橋另一端,雙目異芒大盛,兩眼不眨的盯著他,沉著地道:「今早我收到天師的飛鴿傳書,著我向燕兄傳達一個口信。」

  燕飛心忖,要來的終會來,想躲也躲不了,暗歎一口氣,道:「盧兄請說!」

  盧循微笑道:「燕兄是聰明人,當猜到是什麼一回事,不過在我說出來前,卻想先領教高明,看看燕兄是否真有挑戰天師的資格。這全是我個人自作的主張,與天師無關。」

  燕飛啞然笑道:「盧兄請三思而行,因我實有殺你之心,只是礙於你是傳口信的使者,向你下毒手似乎有欠風度。可是如果盧兄肯這樣便宜我,我是絕不會放過殺你的機會。盧兄請!」

  盧循現出疑惑之色,奇道:「燕兄竟不知我已練成黃天大法,要殺我可不是那麼容易。」

  燕飛淡淡道:「盧兄是什麼斤兩,我當然是一清二楚,否則令師怎肯於百忙中抽空來應酬我?盧兄不是改變了主意吧?要動手就快,還有別的事等著我去做。」

  盧循出奇的沒有動氣,用神打量他,同時催發真氣,如牆如堵的向燕飛平推過去。道:「動手前,我想請教燕兄一件事。」

  燕飛運動體內的真陽真陰,盧循攻來的真氣不能影響他分毫,他就像在風暴裡的崇山峻嶽,屹然不動。道:「我會回答你哩!」

  「鏘!」蝶戀花出鞘。

  要殺練成黃天大法的盧循,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逼他硬拚仙門訣,然後看他可以捱多少劍。

  蝶戀花化作長芒,朝盧循電射而去。

  高手對決,開始時總會用硬拚的招數,以測探對方深淺,再定下進攻退守的戰略策術。所以如果對手一上來便是硬碰硬的手法,怎都不會躲避,否則不但有失身份,還輸了氣勢,且等於自認沒有硬拚的功力。

  燕飛正是利用此點,先在言詞上寸步不讓,故意激怒盧循,雖然不大成功,但也營造出盧循不得不顯示點真功夫的氛圍,除非盧循是不要面子的人,否則怎都不能甫交戰便左閃右避。

  如能殺死盧循,對天師軍會造成嚴重的打擊,對劉裕將非常有利。故而燕飛向盧循直言有殺他之念,絕不是只在口頭上說說的。

  盧循果然雙目殺機大熾,全身道袍鼓脹,雙目紫芒遽盛,顯示他在剎那間把黃天大法提至極限,同時腳踏奇步,衝刺而至,雙拳擊出。

  換過次一級的高手,會認為盧循是要右拳重擊劍鋒,另一拳則覷隙進擊,是為連消帶打的招數。

  再次一級的,恐怕連對方出拳的先後次序也弄不清楚。

  但高明如燕飛,卻看破盧循此招乾坤暗藏,非如表面所見那麼簡單,因為他不但感應到盧循的功力分佈,是以後至的左拳為主,且是留有餘力。

  燕飛心中暗贊,盧循確已得孫恩真傳,簡簡單單的一招,內中卻變化萬千,包含了誘敵惑敵之計。

  蝶戀花原式不變,直搠過去,事實上已生出微妙的變化,緩了一線。

  盧循生出感應,喝了聲好,左拳忽然消失了,原來是寬大的袍袖往前卷揮,套著了拳頭,右拳則往後疾收三寸。

  充盈勁氣的袍袖,後發先至的抽擊蝶戀花劍鋒。如他抽個正著,即使燕飛用的是仙門訣,也要被他抽打得寶刃偏向一邊,如此盧循便可把勁力轉移往右拳,乘虛而入,重創燕飛,至不濟也可以取得先手的優勢。

  燕飛冷喝一聲,蝶戀花於高速中生出變化,化前搠為橫挑,正中盧循來勢洶洶的寬袖袍。

  水火在劍鋒交擊,爆發仙門勁。

  「蓬!」

  出乎燕飛意料之外的,盧循的袖袍並沒有被太陽太陰兩股截然相反的真氣激爆炸成粉碎,只是朝內塌陷,現出被包裹著的拳頭形狀,接著盧循渾體一震,斜飛而去,落往三丈外的一叢竹樹旁。

  燕飛亦被他的反震之力,震得挫退半步,沒法乘勢追擊。

  「鏘!」蝶戀花回到鞘內去。

  盧循落地後仍退了一步,駭然道:「這是什麼功夫?」

  燕飛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般,微笑道:「要知這是什麼功夫,回去問孫恩吧!盧兄確已得黃天大法真傳,非常難得,」

  盧循此時臉上重現血色,顯示他有硬擋一招仙門訣的能力,雙目射出驚疑不定的神色,沉聲道:「我不得不承認燕兄有挑戰天師的資格,此戰就此作罷,如何?」

  燕飛心叫可惜,不過對方終是傳信使者,硬逼他動手怎都是有欠風度,除非他是自動送上門來。何況他更有深一層的考慮,盧循此時的功力猶在史仇尼歸之上,如果要殺他,必須用仙門訣,如用至極限,真元上損耗肯定非常嚴重,且可能反傷己身,如此便更沒法和孫恩速戰速決,好儘快趕返邊荒集。

  換句話說,要殺盧循絕非易事。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只從盧循擋劍的這一招,便知他走的是詭變多奇的路子,仿如滑不溜手的泥鰍,要拿著他的要害會是非常艱苦的事。

  燕飛從容道:「悉隨尊意。」

  盧循歎道:「雖然我和燕兄一向處於敵對的立場,但我對燕兄卻很欣賞。說出來燕兄也許不相信,現在我最想的事,不是殺死燕兄,而是邀燕兄一起到酒館去,坐下來把酒言歡,討論武學上的諸般難題。」

  又道:「事實上,自從我得天師傳授黃天大法,便終日沉醉于武道的天地裡,其他一切似都變得無關重要。」

  燕飛訝道:「原來盧兄竟有此念,確令我大感意外,在我印象中,盧兄一向是冷血無情的人,是那種為求成功,不擇手段者。」

  盧循正容道:「人總是人,自有其血肉和感情。燕兄並不是我,不會明白我們東吳本土世族對晉室的仇恨。不說廢話了,天師著我向燕兄傳言,天師會在太湖西山的主峰縹緲峰等待燕兄十天,請燕兄如期赴約。」

  燕飛點頭道:「我知道哩!」

  見盧循欲言又止,微笑道:「盧兄心中有甚麼疑問,儘管說出來,看我會否回答。」

  盧循登時敵意全消,欣然道:「首先要多謝燕兄好意。我想問的是燕兄與天師第二度決戰時,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天師歸來後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對天師道的事從此袖手不理。」

  燕飛困難地道:「我該怎麼答你?可以這樣說吧!在機緣巧合下,決戰未分出結果前便結束了,但令師卻意外的知道了成仙成聖絕非是癡心妄想,也可以說令師是忽然悟通了至道。」

  盧循呆了一呆,然後施禮道:「多謝燕兄指點。」

  然後立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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