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4 | 上頁 下頁
一六五


  她再不粗聲粗氣說話,雖然仍是蠻不講理,句句罵人,可是經她如出谷黃鶯的嬌聲說出來,只能直搔進人心底裡去,還希望她可以繼續罵下去。

  高漢忙道:「尹小姐息怒,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尹小姐要坐哪條船便上哪條船,一切全包在小人身上。」

  接著暗踢仍目瞪口呆看著尹清雅的矮漢,喝道:「呆在那裡幹啥?還不立即通知老大,說小白雁大小姐她老人家來了。」

  尹清雅「噗哧」笑道:「甚麼小白雁大小姐她老人家,你是否忽然發瘋了?」

  矮漢見她嬌笑的動人神態,仿如嬌豔欲滴的鮮花盛放開來,口雖應是,但腳卻像生了根般不能移動半寸。

  高漢也忘了怪他,道:「尹小姐曉得高爺的事了嗎?他……」

  尹清雅打岔道:「不要嘮嘮叨叨,煩死人了。高彥那小子是甚麼道行,當我不曉得他是詐死騙人嗎?伸手出來。」

  高漢尚未曉得反應,矮漢已像著了魔的伸出雙手。

  尹清雅探手懷裡,取出幾錠金子,擲在他手上,笑道:「交了團費哩!依江湖規矩,再不能反悔,明天甚麼時候開船?」

  高漢恭敬的道:「明天辰時頭開船。」

  尹清雅歡天喜地的轉身便去。

  高漢叫道:「尹小姐聽過在邊荒大客棧《高小子險中美人計》那台說書嗎?」

  尹清雅宛妙的聲音傳回來道:「鬼才有興趣去聽那些騙人的東西。」

  ***

  燕飛攀上一座高山之頂,夜涼如水,陣陣長風吹得他衣衫飄揚,似欲乘風而去。

  淮水在前方看不見的遠處,緩緩流動著。草野山林隱沒在黑暗裡,似是這人間夢境除廣袤深邃的天空外,其他甚麼都不存在。

  人間是如此的美好,為何又總是那麼多令人神傷魂斷的事。

  離開萬俟明瑤的那一個晚上,令他感受到與娘生死訣別的悲痛和哀傷,他有失去一切的感覺,變成個沒有魂魄只餘軀殼的走肉行屍,生命再沒有半丁點兒意義。

  亦正是在這種再不戀棧生命的心境下,他成功在長安最著名的花街行刺慕容文,完成他在娘墳前許下的誓言。

  如果這一切只是某個人世大夢的部分,他可以接受嗎?有一個事實他是沒法否認的,就是在曉得仙門的存在後,他再不能回復到先前的心境,他一直在懷疑……懷疑眼前的一切。

  所以他真的不明白孫恩。

  他針對謝道韞的襲擊,擺明是向燕飛公開挑戰。

  他為甚麼會做這種蠢事呢?孫恩不論道法武功,都只在他之上而不在他之下。他既感應到仙門,孫恩也該感應得到。既曉得確有破空而去這一回事,這人間的鬥爭仇殺,於他還具有哪種意義?何不好好朝這方向下苦功?練成古老相傳秘不可測的絕技「破碎虛空」,成仙成聖,白日飛升而去,卻要搞這種小動作。

  他真的不明白。

  殺了他燕飛又有何用?難道這樣便可破空作神仙去了嗎?燕飛隱隱感到其中必有他難以理解的原因,孫恩不但不是蠢人,且是有大智大慧之士。對他創立反晉的天師道,他亦難以褒貶予奪。所謂對與錯,只是個立場的問題。對司馬氏皇朝來說,孫恩當然是大逆不道,可是在備受剝削壓逼的本土南人來說,他卻是救星。

  無論如何,與孫恩的決戰,已是上弦之箭,勢在必發,不論戰局如何變化,誰勝誰負,都不能影響這場超乎一切、牽涉到生命最終秘密的決戰。

  他是絕不可以輸的,否則一切都完了。

  ***

  屠奉三和司馬元顯並肩站在雨枰台的二樓,透過樓窗注視高聳對岸的淮月樓,一切是如此安寧詳和。舟來船往,朱雀橋在右方橫跨秦淮河南北兩岸,以鐵山、鐵柱拉著鐵鍊,巨大的鐵鍊系著數十船隻,其上迭著橋板,形成建康最著名的浮橋。她的存在或毀壞,正代表著建康的和平與戰爭。

  蒯恩的猜測,已傳入他們耳內。

  看似不可能的情況,成為了未來最有可能發生的事,否則解釋不了為何直至這一刻,仍沒有敵人的動靜。

  另一個解釋是幹歸根本不曉得有淮月樓的聚會。

  足踏梯階的聲音傳來。

  兩人轉身望去,出乎兩人意料之外的,不但是陳公公來了,權傾建康的司馬道子也來了,還有六、七名一看便知是第一流好手的近衛隨來。全體夜行勁裝,擺明司馬道子會親自出陣。

  近衛留在登樓處,司馬道子和陳公公則朝兩人走過來,後者落後少許,神態冷漠,反是司馬道子現出笑容,道:「情況如何?」

  屠奉三恭敬施禮道:「奉三向王爺請安。」

  司馬道子來到兩人中間,道:「不用多禮,我橫豎閑著無事,所以來趁熱鬧。」

  陳公公站在司馬道子身後靠近屠奉三,如果他忽然和司馬道子同時出手,肯定以屠奉三之能,也難逃一死。

  司馬元顯喜道:「有爹來指揮大局,今晚將更萬無一失。」

  司馬道子忽然想起王國寶,當日親手殺他的情景在腦海裡重演著,道:「我難得有舒展手腳的機會,錯過實在可惜。」

  說不提防司馬道子和陳公公便是完全違背屠奉三的性格,可又知對方是存有試探自己之意,不但不敢暗中防備,還要儘量表現得毫無戒心,不會引起對方任何警覺,洩漏出心中的敵意。那感覺確不好受。

  屠奉三更清楚,盧循今晚再難渾水摸魚佔便宜,因為有司馬道子在場助陣,不單令他們實力遽增,更使陳公公難以暗助盧循,至乎沒法向盧循傳遞資訊。

  當然,這是假設陳公公確與孫恩有關係而言。

  盧循或許正埋伏在附近,但由於他沒法掌握最新的情況,只能伺機而動,隨機應變。但如果事情如蒯恩所料般進行,盧循肯定沒有機會。

  蒯恩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難怪侯亮生著他來投靠自己。

  司馬道子充滿威嚴的聲音傳入耳內道:「現在情況如何?一切看來非常平靜,沒有絲毫異常。」

  司馬元顯答道:「到此刻為止,我們尚未發現敵人的影蹤。」

  司馬道子一呆道:「是否情報有誤?」

  屠奉三目光投往淮月樓的聖地東五層,道:「這正是幹歸高明處,也是最超卓的刺殺策略,事前不見半點徵兆,到他發動時,主動完全掌握在他手上,且是雷霆萬鈞之勢,如我們到那時才醒悟,一切都遲了。」

  司馬道子沉聲道:「好!你們猜到幹歸的手段了,快說出來讓本王參驗。」

  屠奉三微笑道:「這方面當然該由公子親自道出。」

  此正為屠奉三的高明處,趁機送司馬元顯一個大禮,故意含糊其詞,說得好像是司馬元顯識破幹歸的刺殺計畫,只要司馬元顯接受了,事情便與蒯恩無關。否則,如牽扯到蒯恩身上,不但須費唇舌解釋蒯恩的來龍去脈,還暴露了己方人才輩出,對他們有害無利。

  果然,司馬元顯立即胸膛一挺,神氣地把蒯恩的猜測,當作自己的見地般說出來,向他老爹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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