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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七個坐席,以半月形的方式設於廂房裡,面向四扇落地樓窗,讓人人可欣賞窗外建康宮城的風光。

  劉裕居於主賓的中間席位,左方依次是毛修之、諸葛長民和郗僧施,右方是王弘、朱齡石、檀道濟。

  眾人首先舉杯對飲,幹盡一杯。

  酒至咽喉,劉裕立知酒中沒有下毒,雖說有高彥的例子在前,可是劉裕對自己是否確有抗毒的能力,仍是處於懷疑的不安心情,且能否在敵人發動前,把入侵體內的毒素驅散,仍是未知之數,所以酒中無毒,當然是好事。

  王弘正容道:「今晚我王弘能邀得劉兄來此,並不是容易的事,大家該清楚明白我在說甚麼。而劉兄是不宜在此久留,為此我定下了今夜聚會的規則,大家必須嚴格遵守。」

  這番話是劉裕和王弘事前商量好的,儘量減短劉裕在淮月樓逗留的時間,好讓劉裕能以最佳狀態應付敵人的刺殺,否則,如劉裕飯飽酒醉,又因警戒的時間過長而鬆懈下來,均對劉裕有害無利。

  朱齡石道:「我們當然明白,請王兄劃下道來。」

  在這五位建康的年輕名士裡,劉裕印象較佳的是朱齡石和檀道濟,至於因何有此印象,則純粹出於直覺,沒有甚麼道理可說的。

  王弘道:「今夜劉兄只喝一杯酒、不上菜、不服藥、不清談、不召妓,而各位每人只可以問一個問題,劉兄答過便離開,此後大家當作沒有見過劉兄。」

  毛修之皺眉道:「我有滿腹疑難,希望劉兄能為我解決,一個問題怎夠呢?」

  檀道濟笑道:「大道至簡。王兄開出只准問一個問題的條件,事實上充滿道法禪機的況味,更考我們問難的功力,其中趣味盎然,就看你的問題涉及的範圍。例如問我大晉今後何去何從,劉兄可能說到天亮仍未能脫身。哈!」

  王弘笑道:「我的話仍未說完,就是問題絕不可以涉及朝代更迭的方面,否則,今晚之會後,這裡的人都犯了殺頭的大罪。」

  諸葛長民道:「道濟只是在說笑,我們會懂得拿捏輕重,劉兄和王兄可以放心。」

  劉裕有點心不在焉的聽他們說話,因為一半心分了去聽廂房外的動靜,理該有最新的情報傳來,讓他可以掌握幹歸方面的情況。

  王弘道:「好!大家清楚規矩了,誰先發問?」

  郗僧施道:「我可不可以先解釋我們為何想見劉兄呢?如此劉兄在回答我們的問題時,才能心中有數。今夜說的話,只限於在這裡,不會有只言片字傳出去。」

  王弘向劉裕瞧來,示意由他決定。

  劉裕不得不把心神收攏回來,點頭道:「好!你們為何想見我這個不得志的北府軍小將呢?」

  諸葛長民道:「劉兄的聲望怎止於一個北府兵的普通將領,我和劉兄的同鄉兼同僚劉毅將軍頗為稔熟,從他處得知劉兄在軍內的令譽,是軍中之冠,劉牢之也遠未能及。至於原因我不說了,亦為了守規矩故不宜說出來。我們今夜是把心掏出來,希望劉兄信任我們。」

  劉裕心中大訝,劉毅這麼為自己說好話,究竟是想害他還是捧他。如是前者,便是借捧他以轉移朝廷的注意了。

  諸葛長民不敢說出來的,人人心中明白,就是劉裕升任謝玄繼承人的身份和「一箭沉隱龍」的讖言。

  劉裕笑道:「諸位勿要對我期望過高。好哩!明白了!誰要問第一個問題?」

  眾人你眼望我眼,都在猶豫應否第一個發問。

  王弘道:「由劉兄點名如何?」

  劉裕快刀斬亂麻的道:「就道濟兄吧!」

  檀道濟欣然道:「本來人人想爭著說話,現在則變成人人惜字如金,因怕浪費了寶貴的問題。現在建康人心惶惶,既害怕天師道的燎原亂火燒到建康來,又怕桓玄作反,所以人心不安,希望可以有神奇的轉機,更懷念以前安公、玄帥在世時的太平盛世。唉!這話扯遠了,我想問的是謝琰是否像謝萬般只是另一個白望?」

  又道:「我問這個問題是有用心的,希望劉兄能拋開顧忌坦言相告,令我們能知所適從,且使今晚的眾會言可及義,不致淪於空談。」

  謝萬是謝安之弟,聰慧俊秀、善於炫耀,名聲雖遠比不上謝安,但在士林亦頗具名氣。當時有「攀安提萬」之說,意思是須攀登方可到達謝安的高度,攀登中則可提拉著等而下之的謝萬,於此可看到人們心目中兩人的差距。

  謝萬雖是心高氣傲的疏狂名士,但對統軍卻一無是處。被朝廷任命為西中郎將、豫州刺史兼領淮南太守,仍不改平時風流放誕的名士習氣,整日飲酒作樂,不把軍務放在心上,結果慘敗在胡人手上,單騎逃歸,被貶為平民,不久病故。謝安因此不得不複出東山,出掌朝政。

  劉裕當然知道謝萬有甚麼內才,檀道濟以謝琰來比謝萬也不是甚麼好話,卻不明白何謂「白望」,問道:「白望是甚麼意思?」

  王弘解釋道:「這是建康流行的用語,『白望』就是虛名、空名。與『白望』連在一起說的,就是『養望』,只要高談玄虛,飲酒放達、縱情背禮、成為名士,便有機會得到官職。」

  毛修之道:「自漢末以來,當官的唯一途徑,便只這『養望』一法,故有所謂『選官用人,不料實德,唯在白望,不求才幹』。」

  郗僧施道:「這叫『先白望後實事』,像安公和玄帥均是此中的佼佼者。但謝萬卻是徹頭徹尾的白望,道濟兄是害怕謝琰是另一個白望,那朝廷危矣。」

  王弘道:「劉兄現在該明白,我們建康六友都是有心人,不像其他只懂辯口利舌、抵抗現實的名士,我們仍希望能有一番作為。請劉兄放心直言。」

  劉裕卻是心中為難,他如果說出不滿謝琰的言詞,傳了開去,會否被人指是忘本呢?他反不擔心這裡說的話傳到司馬道子耳內去,因為司馬道子早清楚他對謝琰的看法。

  就在此時,他聽到外面傳來敲壁的暗號。

  劉裕微笑道:「我先到外面打個轉,回來才答道濟兄這個問題。」

  眾皆愕然。

  只有王弘明白是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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