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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第三章 淮月之會

  淮月樓位於秦淮河南岸,與另一齊名的青樓秦淮樓夾岸對峙,樓起五層,高起聳立於附近樓房之上,為以楠木為主的建築,用料渾厚,翹角飛簷,氣勢雄偉,樓頂形如蝴蝶,配合其節節升高、寬敞軒昂的姿態,直似臨河振翅的飛蝶,更加上靠河基部用石樑柱架空,宛如懸浮河面,靜中藏動。

  樓外遍植桂樹,形成高牆深院的佈局。樓內用的是清一色紅木傢俱,令人甫進樓下迎客大廳,即有木香盈鼻的感覺。而不論樑柱樓窗、門道階梯,均以浮雕、圓雕、鏤空雕、陰陽雕等種種雕刻手法美化裝飾,意境高遠,樸實中見華麗,令人歎為觀止。

  劉裕扮作侍從,混在王弘的「家將」裡,下船後隨王弘進入淮月樓,一切自有王弘這識途老馬去應付。

  與王弘在途上的一席話,令他更深入掌握建康高門名士的心態、擴闊了視野,而更清楚明白自己身處的位置。

  因朝廷的猜忌、天下四分五裂的情況、胡人的威脅、政局的不安,令士人既不滿現實,但又怕出頭惹禍,故相率務高談,尚遊樂,以擺脫現實的煩惱。他們對現實沒有改革的勇氣,只希望能從清談中得到精神上的解脫和慰藉,想逃離現世去尋找那精神上的桃花源,過憧憬中的神仙生活。南晉如果不是先有王導,後有謝安,又出了謝玄這位不世出的無敵統帥,現在真不知會變成怎樣。現今謝安、謝玄先後辭世,人心渙散無依,亂象已現,所以南晉由上而下,都在找尋應時而起的另一個救國英雄。

  這個人會是他劉裕嗎?對建康的高門來說,他們需要的絕不是撥亂反正、翻天覆地的改革者,而是一個可讓他們繼續眼前生活方式的保護者。這才是今晚聚會背後的意義。

  說起來,他崇拜的祖逖實為這時代的異種,深知清談誤國,欲以堅苦卓絕、夙夜不懈的精神,出師北伐,恢復中土,然終因未能上下一心,致功敗垂成。

  「不論世事,唯詠玄虛」的清談,會有朝一日把漢人的江山斷送嗎?他劉裕能否以一介布衣,在以高門大族為當然統治者的情況下,挽狂瀾於既倒呢?

  王弘停下腳步,別頭向劉裕微笑道:「到哩!」

  原來已抵第五層樓的東廂門外,隨行高手人人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當然是因沒有刺客于登樓之時施襲。

  劉裕心中湧起古怪的念頭,不論來此或離開的途上,人人都會提高戒備,只有在廂房內風花雪月、酒酣耳熱之際,才會放下戒心。如此豈非最適當的刺殺時機,該在廂房內而非其外嗎?可是在高手環護下,誰能於他們在廂房喝酒之時進行刺殺呢?那根本是沒有可能的。

  事實上,當晚宴開始後,整座淮月樓都會置於己方人馬的嚴密監視下,任何異動均瞞不過他們的耳目。

  劉裕自被謝玄看中後,連番出生入死,已培養出高度的警覺性,雖仍猜不到幹歸的手段,但已暗自留神。對看似安全的地方更特別有自危之感。

  門開,王弘領先進入廂房。

  ***

  快艇沿河緩駛。

  划艇的是屠奉三的手下,精通江湖伎倆,不待宋悲風指示,已知該採取哪條航線,如何不引起敵人注意。

  宋悲風和蒯恩扮作騷人墨客,詐作喝酒遊河。這是秦淮河上慣見的情景,此時如他們般遊河的艇子便有十多艘。

  今夜是個月明風清的秋夜,皓魄當空,銀光瀉水,茫茫名河,萬古如斯。

  宋悲風似是自言自語的道:「不妥當!」

  蒯恩的目光正搜索淮月樓的對岸,聞言道:「會否是敵人尚未展開行動呢?」

  宋悲風反問道:「如你是幹歸,會曉得劉爺何時離開嗎?」

  蒯恩坦白地搖頭,道:「不曉得!但是會猜劉爺怎都該在樓內逗留上半個時辰或更長的光陰。」

  宋悲風道:「既然如此,敵人便該在劉爺抵達淮月樓後,立即展開行動,進入精心策劃的攻擊位置,那不論劉爺何時離開,都可以進行刺殺。可是,現在秦淮河附近全無敵人的蹤影,這是不合理的,唯一的解釋是我們錯估了敵人的刺殺方式。」

  蒯恩思索道:「可能敵人根本不知道今晚的約會呢?」

  宋悲風道:「你相信直覺這回事嗎?就是不需要任何道理,你總覺得事情會隨你的感應發展。」

  此時小艇經過一艘泊在離南岸十多丈處一艘畫舫樓船,船上的燈火照得艇上人和物清晰起來,歌舞樂聲填滿他們的耳鼓,比對起他們此刻的心情,感覺更是古怪特異。

  蒯恩銳利的目光掃視樓船,道:「另一個可能的解釋,是敵人並不準備在河上進行刺殺。」

  宋悲風道:「這也是不合理的。敵人定有派出探子監視王弘,見他從水路出發往淮月樓去,劉爺又扮作侍從,自然會推想劉爺會從水路離開,想不在河裡發動攻擊也不行。」

  蒯恩一震道:「那照現在的情況看,敵人該是選擇在樓內進行刺殺。」

  宋悲風皺眉道:「但那將不再是刺殺,而是強行硬闖。參與今夜聚會的人,全是建康高門赫赫有名的名士,個個有高手家將隨行,即使以幹歸的實力,亦沒法在那樣的情況下得手,是智者所不為。」

  蒯恩苦思道:「敵人必有混入東廂之法。」

  宋悲風歎道:「如果我們想不破此點,今晚會是白忙一場。」

  蒯恩訝道:「宋爺似乎一點不擔心劉爺本身的安危。」

  宋悲風理所當然的道:「事實上,我們從沒有擔心過劉爺會被人殺死。對屠爺來說,劉爺乃真命天子,怎可能窩囊得壯志不酬身先死?對我來說,如果劉爺是福薄早夭的人,安公是不會點頭讓他作玄帥的繼承人。」

  蒯恩聽得呆了起來。

  小艇駛離畫舫燈光籠照的範圍,重投月夜。

  宋悲風微笑道:「你不相信他是真命天子嗎?」

  蒯恩垂首道:「小恩怎敢呢?」

  宋悲風道:「是否相信並不打緊,至少劉爺和你持相同的看法,他自己並不相信自己是甚麼真命天子,所以他一定會提高警覺,亦因此他今夜絕不會沒命。」

  蒯恩再次抬頭望向宋悲風,雙目射出沉痛但堅定的眼光,沉聲道:「我蒯恩今夜在此立志,會像對侯爺般忠心追隨劉爺,為他效死命。」

  宋悲風仰望天上明月,徐徐道:「好!男兒本該有大志向,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你將來絕不會後悔的。」

  蒯恩目光投往淮月樓第五層東廂臨河的四扇特大樓窗,忽然目射奇光,劇震道:「我想到了!」

  宋悲風一呆道:「你想到了甚麼呢?」

  蒯恩道:「我想到了敵人的刺殺手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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