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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感情風波

  長子城。

  由於慕容永由太守府改建而成的皇宮,于慕容垂攻城時損毀嚴重,所以慕容垂徵用了城東本屬長子一位富商的華宅,作臨時的行宮。他知紀千千愛清靜,遂把位於後園一座獨立的小院讓她們主婢入住。

  這晚紀千千心情極佳,不住的逗小詩談天說笑。

  談笑間,風娘來了,神色有點凝重地道:「皇上有請千千小姐。」

  紀千千和小詩均感錯愕,她們有多天未見到慕容垂,現在他回來了,便要於此本該登床就寢的時刻見紀千千,似乎事情有點不尋常。

  紀千千蹙起黛眉道:「這麼夜哩!」

  風娘湊到她耳旁道:「小姐請勉為其難吧!皇上一個時辰前回來,獨坐在中園的亭子內喝悶酒,一杯接一杯的,卻沒有人敢去勸他,看來皇上是滿懷心事,只有小姐能開解他。」

  紀千千感受到風娘語氣裡透露的關心和善意,雖然風娘是令她失去自由的執行者,可是除此之外,風娘只像個慈祥的長輩,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的起居飲食。

  她往小詩瞧去,見小詩一臉茫然的神色,曉得小詩聽不到風娘對自己的耳語,微一點頭,起立道:「詩詩你早點休息吧!聽話不用等我回來!」

  小詩抗議道:「小詩待小姐回來伺候小姐。」

  紀千千微笑著隨風娘離開院子。

  踏上往大堂去的碎石小徑,走在前面的風娘歎了一口氣。

  紀千千訝道:「大娘為何歎息呢?是否此行會有危險?」

  風娘道:「我從未見過皇上這麼喝酒的,不過小姐智慧聰明,該懂得如何應付。」

  紀千千知她在點醒自己對慕容垂必須以柔制剛,心中感激。雖然很想問她關於燕飛的事,但終忍著沒有說出口來。

  她今夜精神極佳,令她有信心可以應付任何事。到後天,她便滿百日築基之期,經歷過前一陣子的低落後,她已振作過來,全心全意依燕飛教導的方法修行,最近的兩天更大有成績。

  想到快能和愛郎暗通心曲,令她充滿了鬥志,敢面對任何事。

  ***

  宋悲風和劉裕坐在大江的南岸,看著江水滔滔不絕往東流去,都有點不想說話。

  此處位於建康上游,離建康有兩裡之遙,林木茂密,對岸有個小村落,隱見燈火。

  宋悲風忍不住道:「孫小姐因何事痛哭呢?」

  劉裕心忖,幸好他沒有窺看,否則,見到謝鐘秀哭倒在他懷裡,不知會有何聯想?門第之分,令高門和寒門間重重阻隔,像自己般的寒門,把一位高門的天之嬌女擁在懷中,是天大和不可原諒的罪行。即使開明如宋悲風,由於他曾長期伺候謝安,這方面的思想恐怕也是根深蒂固,難以接受,何況對方更是謝鐘秀呢?

  苦笑道:「孫小姐認為自己須為淡真小姐之死負責。」

  說出這句話後,不由有點後悔。宋悲風未必曉得他與王淡真意圖私奔的事,如果宋悲風追問下去,他如何答宋悲風呢?也禁不住回味著剛才輕擁著謝鐘秀的感覺。在某一方面,那比擁著王淡真更有一種打破禁忌的激情,因為對他來說,謝鐘秀比王淡真更是不可攀折。當然他對謝鐘秀沒有半點野心,更不表示他把對王淡真的愛轉移到謝鐘秀身上,可是他曉得,永遠不會忘記剛才那一段短暫的時光。

  果然宋悲風愕然道:「淡真小姐的死和孫小姐有甚麼關係?」

  劉裕此時後悔莫及,只好把私奔的事說出來。

  宋悲風聽罷久久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後才歎道:「竟有此事!難怪小裕你如此鬱鬱寡歡。」

  劉裕頹然無語。

  宋悲風苦笑道:「若我早知此事,絕不會讓你去見孫小姐。」

  劉裕暗歎一口氣,道:「我以後再不會去見她。」

  宋悲風道:「我並不擔心你,而是擔心孫小姐。她現在的情況,有點和淡真小姐的情況相同。司馬元顯一直覬覦孫小姐的美色,而司馬元顯卻是孫小姐最討厭的人之一。不要看孫小姐平日規行矩步,事實上,她是個大膽堅強的人,反叛性強,並不甘心屈從於家族的安排。只看她敢讓你和淡真小姐秘密私會,可知她不受封建思想所囿的個性。」

  劉裕記起他離開時謝鐘秀的眼神,不由暗暗心驚。從任何角度看,他現在都不應捲入兒女私情,尤其是貴為建康高門的第一嬌女的謝鐘秀。恐怕連支持自己的王弘亦難以接受。更何況他是沒可能作第二次私奔的。

  只好道:「孫小姐發洩了心中的情緒,便沒事哩!」

  宋悲風沉聲道:「若我可以選擇,我會設法讓你們一走了之,我怎忍看孫小姐她含恨嫁入司馬家,重蹈娉婷小姐嫁與王國寶的覆轍。」

  劉裕一震往宋悲風瞧去。

  宋悲風仰望夜空,目泛淚光,淒然道:「安公和大少爺先後辭世,對孫小姐造成連續的嚴重打擊。大少爺之死更是她最難接受的。她現在心中渴望的,是把她從所有苦難拯救出來的英雄,而小裕你是她最崇拜的爹親手挑選的繼承人。以前她或許仍沒有把你放在心上,但現在嘛!舍你外誰還可為她帶來希望?」

  劉裕心叫不妙,謝鐘秀對他還有一種補償的心態,而自己因為玄帥和淡真的關係,又不能對她的苦況視若無睹。今回真令人頭痛。

  宋悲風大有感觸的道:「以王、謝二家為代表的烏衣豪門,本為北方的衣冠之族。可是自懷、湣二帝蒙塵,洛陽、長安相繼失陷,中原衣冠世族隨晉室南渡,在這片殘山剩水偏安下來,王、謝二家仍是頭號世族。只恨現在不論王家、謝家,都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刻,呈現出江河日下之勢。」

  劉裕斷然道:「只要一天有我劉裕在,我都會為謝家的榮辱奮戰不懈。」

  宋悲風搖首道:「大勢所趨,非任何人力能挽回。眼前謝家之弊,在於不得人,令謝家雅道相傳的家風,反成為謝家族人的負擔,難以與時並進。安公便曾多次向我說及這方面的事,且預知有眼前情況的出現,擔心會有謝家子弟,因不能及時自我調節以適應不住變化的世局,成為時代的犧牲品。唉!安公已不幸言中,且禍首正是他的親兒。」

  又瞧著劉裕,道:「你劉裕的崛起,正代表寒門勢力的振興。而當你成為掌權者後,再不能只從大少爺繼承人的角度去考慮,而是要由大局著眼。縱然你仍眷念謝家的舊情,可是當形勢發展到謝家成為你最大的政治障礙,將沒有人情可說。」

  劉裕保證道:「宋大哥放心,我劉裕不會是這種無情無義的人。」

  宋悲風道:「因為你仍不是在那個位置上。我最明白高門子弟的心態。讓我坦白告訴你吧!像謝混那種小子,他是永遠看不起我們的。不論我們如何全心全意為他好,在他眼中我們頂多是兩個有用的奴才。唉!我真的希望有一天可以看到他後悔莫及的可憐模樣。我很矛盾。」

  劉裕明白他的心情,卻找不到安慰他的話,謝家確是大禍臨頭,偏是沒有任何改變情況發展的方法。

  宋悲風像記起久已遺忘的舊事般,徐徐道:「安公對大少爺一直非常器重,竭力栽培他,但從不對他疾言厲色。大少爺少年時也很有公子派頭,風流自賞,更像其他高門子弟般愛標新立異,例如有一段時間,他總愛佩帶紫羅香袋,腰間還掖著一條花手巾。安公不喜歡他這種打扮,遂要大少爺以香袋花巾作賭注,贏了過來,當著大少爺面前一把火燒掉,大少爺明白了,從此不作這種打扮。」

  劉裕很難想像謝玄如宋悲風所形容的花俏模樣,同時感受到謝家的家風,也更體會到宋悲風對以往謝家詩酒風流的日子的懷念追憶,可惜美好的日子已一去不返,他們兩人除了坐看謝家崩頹,再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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