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4 | 上頁 下頁
七〇


  劉裕和宋悲風走下甲板,到船尾說私話。

  劉裕再細問謝道韞的傷勢。

  宋悲風細說一遍後,道:「大小姐這條命算保下來了。」

  劉裕道:「我不是看低你老哥的武功,孫恩為何會未竟全功便離開呢?」

  宋悲風歎道:「我也曾多次思索這個問題。大家是自己人,我不用瞞你,我實在不是孫恩的對手,當時我已落在下風,只望可以令他負上點傷,便死而無憾。可是孫恩卻像沒有殺我之意,處處留有餘地,真令人難解。他如真的想引小飛去向他尋仇,理該把我和大小姐都殺掉。」

  劉裕道:「或許他是想借老哥你的口,向燕飛傳出資訊,暗示如小飛避而不戰,類似的事件會陸續而來。」

  宋悲風搖頭道:「這並不合情理,孫恩創立天師軍,擺明要爭天下,根本不用通過任何人的口,其企圖亦是明顯可見。」

  劉裕道:「孫恩和小飛間肯定發生了非常微妙的事,而其中情況,只有他們雙方心裡有數。」

  又問道:「通知了小飛嗎?」

  宋悲風點頭道:「我已向文清小姐送出燕飛行蹤的資訊,她會設法令小飛知道,唉!真不願加重小飛的負擔,他正力圖營救千千主婢,可是沒有他,大小姐又沒法復原。」

  劉裕陪他歎了一口氣。

  宋悲風道:「拓跋珪是怎樣的一個人?」

  劉裕愕然道:「怎會忽然提起他?」

  宋悲風道:「拓跋珪現在是建康權貴最熱門的談論物件,人人都關心他和慕容垂關係破裂後的情況,希望他可以阻延慕容垂統一北方的鴻圖大計。」

  劉裕心忖,建康的高門真不爭氣,到現在仍是一副偏安心態,難道北伐是後繼無人。想到這裡,心中一熱。

  答道:「我與他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印象卻非常深刻。他是那種有強大自信的人,也因而主觀極強,對我們漢文化有深刻的認識,為了複國可以不擇手段,他的野心是永無休止的,與小飛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人,奇怪他們卻是最好的朋友。」

  宋悲風道:「假如今次他能擊敗慕容寶征討他的大軍,他將成為北方最有資格挑戰慕容垂的人,而拓跋珪和慕容垂的對決,亦指日可待。」

  劉裕動容道:「慕容垂真的派了兒子去送死?」

  宋悲風答道:「確是如此。慕容垂因要應付邊荒集的反擊和出關東來的慕容永,沒法分身,不得不由兒子出征盛樂。聽你的話,似乎慕容寶必敗無疑。」

  劉裕道:「儘管慕容寶兵力上占盡優勢,可是,決定戰爭成敗還有其他各方面的因素,主帥的指揮和謀略,更起最關鍵的作用。龍是龍、蛇是蛇,慕容寶怎可能是拓跋珪的對手?問題只在慕容寶敗得有多慘,而這將決定未來的發展。」

  宋悲風搖頭道:「我不明白,輸便是輸了,如何輸也有分別嗎?」

  劉裕道:「當然大有分別。慕容垂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的兒子是甚麼料子,更深悉拓跋珪的厲害,所以,必把重兵交給兒子,讓慕容寶以優勢兵力彌補其策略指揮上的不足。試想,假如慕容寶全軍覆沒,會立即改變拓跋珪和慕容垂兵力上的對比,而慕容垂將出現兵力不足以保衛廣闊疆土的情況。」

  稍頓續道:「拓跋珪卻剛好相反,立時聲威大振,北塞再沒有敢挑戰他的人。唯一勉強夠資格的赫連勃勃,會避開拓跋珪改而向關中發展,更可以坐山觀虎鬥,這是明智的策略,卻使拓跋珪可以集中力量與慕容垂爭天下。而在拓跋珪的勢力範圍、以前舉棋不定、希望能看清楚形勢的草原部落,若要求存,將不得不依附拓跋珪,因而令他實力驟增。此消彼長下,拓跋珪立成慕容垂最大的威脅。加上邊荒勁旅,鹿死誰手,確難預料。」

  宋悲風喜道:「如此不是大有可能救回千千小姐和小詩姐嗎?」

  劉裕道:「所以問題在慕容寶敗得有多慘,如果傷亡不重,那拓跋珪風光的日子亦不會太長。不過我深信,拓跋珪是不會錯失這個機會的,他是那種膽大包天的人,卻出奇的有耐性,這種人當時機來臨,是不會犯錯誤的。」

  宋悲風道:「你會否返回邊荒集主持大局,配合拓跋珪以營救千千小姐主婢呢?」

  劉裕道:「荒人可否遠征北方,便要看我在南方的作為。當前首要之務,是擊敗天師軍,解除孫恩對建康的威脅。」說罷歎了一口氣。

  宋悲風訝道:「你對平定天師軍不樂觀嗎?」

  劉裕道:「天師軍崛起得這般快,是有其背後的原因。我們的朝廷真不爭氣,把前晉那一套照搬過來,嚴重損害了本土世族豪門的利益。安公大樹既倒,司馬道子更是肆無忌憚,倒行逆施,弄至天怒人怨。即使我們能在戰場上打敗天師軍,可是根仍在,只有徹底把朝廷的政策改變過來,方可真正平亂。否則,天師軍會像燒不盡的野草,一陣春風便可令其死灰復燃。」

  宋悲風默然片刻,苦笑道:「有一件事我不知該否告訴你?」

  劉裕愕然道:「究竟是甚麼事?」

  宋悲風歎道:「二少爺對你的印象頗為不佳。」

  劉裕一呆道:「今次我能名正言順回建康,他不是有份出力嗎?」

  宋悲風道:「那是因何謙派系的劉毅為你說項,而二少爺信任他的看法,否則,即使王珣為你說話,恐怕仍不能改變他。」

  劉裕的心直沉下去,道:「我做過甚麼事令他這麼不喜歡我呢?」

  宋悲風道:「問題不是出在你身上,打開始他便不同意安公和大少爺提拔你。他看過你寫的字,認定你是滿肚子草的粗人,根本不是將相之才。」

  劉裕失聲道:「他竟去找我寫的字來看?」

  宋悲風道:「這是二少爺自恃的一門本領,就是觀字察人之能,坦白告訴你吧!他看不起沒有家世的人,這樣你明白了嗎?」

  劉裕不解道:「你不是說過他看重劉毅嗎?劉毅的出身雖然遠比我富有,但仍然是寒門之士,他又因何會對他另眼相看呢?」

  宋悲風訝道:「你竟不曉得劉毅被人稱為北府兵裡的才子嗎?他博涉文史、滿腹經綸,更是清議的高手,隨二少爺到建康後,不少文人才士都愛與他往來,兼之寫得一手好字,所以極得二少爺的讚賞。」

  劉裕回想起劉毅,確是舉止文雅,一副讀書人的樣子。自家知自家事,他的確從不好讀書。謝琰拉攏劉毅亦是有道理的,只有把何謙派系的人收歸旗下,方可與劉牢之分庭抗禮。而他劉裕說到底該算是劉牢之派系的人,謝琰在不明情況下,當然疏遠他。

  想到這裡,心叫糟糕。

  果然,宋悲風接著道:「所以,回建康後,你要有心理準備,二少爺是不會起用你的。你有否作為,決定權是在劉牢之的手上,誰都幫不上忙。」

  劉裕頹然無語,千辛萬苦後以為轉機來了,轉眼便夢想成空。真想放棄一切,溜往邊荒集了事。

  宋悲風道:「小裕你千萬別氣餒,眼前的成就得來並不容易。」

  劉裕目光投往江水,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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