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4 | 上頁 下頁
六〇


  劉裕歎道:「如果我投出這個火油彈,我會變成叛國的亂臣賊子,從此南方再沒有我容身之地。唉!司馬道子這招真是又毒又絕。」

  朔千黛失聲道:「你不是說笑吧?明知他們要來殺你,你竟眼睜睜地任由他們登岸嗎?對方有近二百人,你加上我也只是白賠。不要傻了!快動手,時機一現即逝。」

  三桅大船已進入海灣,果如劉裕所料,偏往他們的一方駛至,船速顯著放緩,還把前後兩帆降下,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劉裕看著敵船駛往投石機瞄準的位置,卻沒有任何動作,且把放在投石機的自製火油彈取回手上。搖頭道:「你很難明白我現時的處境,只要這艘船被攻擊,司馬道子便有大條道理將我打為反賊,我以前的所有努力立即盡付東流。」

  朔千黛緊張的道:「你可以推個乾乾淨淨嘛!」

  劉裕苦笑道:「道理在我一方時,仍輪不到我說話,何況確是我幹的。告訴我,如果他們登岸後,大聲說『聖旨到』,我該怎麼辦呢?」

  朔千黛怒道:「你滾出去讓人砍頭好哩!快!這是最後一個機會。」

  劉裕忽然冷靜下來,竟現出笑容,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沒有應變之計,怎算大將之才?你乖乖的在這裡等我,千萬別走開,我轉頭回來。」

  說罷捧著火油彈,往沙石灘方向竄高躍低的潛去。

  ***

  小詩尖叫著從臥榻坐起來,不住喘息。

  紀千千已移到她床邊,一把摟緊她,安慰道:「不要緊,你只是做夢而已!」

  小詩仍是一臉惶恐神色,雙眼茫然的左顧右盼,不相信只是作夢。

  紀千千曉得,她目睹慕容垂大破慕容永之戰,因而心中生出恐懼,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下,睡也不得安寧,心中湧起憐惜之意,柔聲道:「你夢到了甚麼呢?」

  小詩喘著氣道:「我夢到高公子領著一隊荒人兄弟來救我們,卻慘中皇上的埋伏,我想去警告高公子,卻叫不出聲來,然後……」說到這裡已淚流滿臉,泣不成聲。

  紀千千把她摟入懷裡,一時也不知如何安慰她。事實上,她這幾天心情也很差,修習燕飛傳的築基功法,竟沒法集中精神。原因很簡單,因對慕容垂的恐懼不住加深。

  戰場上的慕容垂太可怕了。

  柔聲道:「詩詩掛念高公子,對嗎?」

  小詩搖頭淒然道:「我不知道。」

  紀千千苦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會看上他的。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像高公子那種不愛守規矩的人嗎?」

  在她懷裡的小詩以低微的聲音道:「我沒有看上他。」

  紀千千憐惜的道:「不要騙自己哩!你不是對他有好感,怎會夢到他?那表示你心中在想他,關心他的安危。」

  小詩淒然道:「我不知道。」

  紀千千心中一陣酸楚,忽然間,她感到燕飛離她很遠很遠。在邊荒集發生的一切,便像前世輪回的事,仿似一個被遺忘了的夢。

  而眼前的現實卻是冷酷無情的,慕容垂仍掌握一切,包括她主婢的命運。她明白,自己和小詩之所以陷於情緒的低谷,全因為認識到慕容垂令人生懼的戰爭手段。她們現在最渴望是能結合拓跋珪和荒人的力量,把她們從慕容垂的魔掌解救出來,回復她們的自由。

  對她來說,不論慕容垂如何善待她、討好她,可這並不是她渴望的。除了燕郎外,任何人她都不要。

  她渴望的是荒人不受約束的生活,渴望的是自由自在地享受生命,愛自己想愛的人,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可是慕容垂卻剝奪了她最嚮往的自由,更令脆弱的小詩受盡精神的折磨,只此一項,慕容垂已是罪無可恕。

  慕容垂向她展示戰場上的威風,卻令她更痛恨他。

  因為他愈有威勢,她們主婢重獲自由的機會愈渺茫。

  當渴望變成失望,失望變成絕望,她也變得提不起勁兒去為將來奮鬥。

  ***

  當孤島中部多處地方冒起火焰,濃煙擴散時,劉裕回到正焦急等待他的朔千黛身旁。

  劉裕朝泊在沙石灘碼頭處的戰艦瞧去,欣然道:「我成功了,沒有人敢走下船來。」

  朔千黛歎道:「這場火恐怕三天三夜也燒不完,到燒光了島上的樹木,我們只好投海。」

  火勢正緩緩擴展,濃煙卻迅速蔓延,開始波及沙石灘。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有甚麼好擔心的?這是最觸目的烽火訊號,我的朋友看見了,會派船來接載我們,保證不損姑娘你半根毫毛。」

  朔千黛不解道:「我真不明白你,避得過今夜避不過明天,如果朝廷一意置你於死地,你終難逃毒手,倒不如隨我回大草原算了。」

  劉裕笑道:「情況的微妙處,實難向你盡述,只要今回司馬道子派來殺我的人無功而返,我便算過關。明天的事,明天再看如何應付。我現在的處境,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只要尚未被逐出寺門,便可以繼續敲鐘。」

  朔千黛嬌呼道:「走哩!」

  此時濃煙已覆蓋整個沙石灘,建康水師船逃難似的沖出濃煙的圍困,依原路駛離海灣。

  劉裕看著戰船經過下方的海面,道:「留下來也沒有意思。」

  朔千黛皺眉道:「如果他們守在附近水域又如何呢?」

  劉裕冷笑道:「他們留下來可以有甚麼作為?難道截擊來接載我們的船嗎?司馬道子是不敢公然殺我的,在此他要依賴北府兵對付孫恩的時刻,他只能以行刺的手段對付我。如果我沒有猜錯,司馬道子該下有嚴令,殺我一事必須秘密進行。」

  朔千黛道:「好吧!算你全猜對了,離開這裡後,你返回鹽城去,不是亦難避刺殺嗎?」

  劉裕輕鬆的道:「誰說我要回鹽城去呢?」

  朔千黛一呆道:「你要到哪裡去?」

  劉裕若無其事的道:「建康。」

  朔千黛失聲道:「建康?」

  劉裕道:「真的很難向你解釋,不過你可以放心,我像任何人般愛惜自己的小命。」

  接著雙目亮起精芒,沉聲道:「我已厭倦了躲躲逃逃的生涯,由今天開始,我要做個堂堂正正的北府兵將領,領兵南征北討。司馬道子和劉牢之想害我,卻剛好在我最需要轉機的時候扶了我一把。他們可以對我在邊荒集的努力視若無睹,卻不能且不可以抹殺我在鹽城斬殺焦烈武的軍功。現在,他們唯一的辦法,只有借孫恩之手剷除我,卻不知這正是我最期待和最渴望的事。」

  朔千黛喜道:「你真的當我是夥伴,才會對我說這些事。」

  劉裕凝望已遠去的戰船,道:「不是夥伴,而是情侶。我們做一對沒有肉體關係、清清白白的情人。將來的事沒有人知道,不過,如果我真的成為南方之主,我們將會在互惠互利的基礎上合作,你肯接受這情侶之盟嗎?」

  朔千黛大喜道:「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劉裕道:「如此一言為定。敵人似乎是到鹽城去。我們也該動身了,否則,濃煙吹到這邊來時,我們會被嗆死的。」

  朔千黛愕然道:「我們遊回去嗎?」

  劉裕笑道:「沒有退路,我怎敢放火燒島?隨我來吧!」

  說畢掠下斜坡,往佈滿亂石暗礁的海邊掠下去。不一會落至海邊,只見一艘小型風帆,密藏在靠海的叢林處,下面被木板架起,向海傾斜,船首離海面不到半丈,後面以長索固定。只要斬斷長索,船便會沿承托的長木條滑往海面,等若起錨啟航。

  兩人跳上單桅的小風帆,劉裕從船上拿起一枝長達兩丈的撐竿,道:「放心吧!這片海面的礁石水流,我已摸得一清二楚,保證不會像你般翻船。」

  朔千黛精神大振,拔出佩刀,欣然道:「我要斬索哩!預備!」

  劉裕大笑道:「動手!」

  朔千黛一刀斷索,小風帆立即沿木架下滑,「砰」的一聲掉進水裡。

  小風帆船首先往下沉,旋又浮起,急流湧至,小風帆像玩具般打轉。劉裕一竿點出,正中左後方一塊冒出海面少許的礁石,小風帆應竿沖離島岸,往海灣的出口駛去。

  兩人歡笑聲中,小風帆回復穩定,有驚無險的離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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