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4 | 上頁 下頁
五六


  楊全期歎道:「我並不同意他的話,首先是拓跋珪仍是羽毛未豐,在一段長時間內,難以對南方構成威脅。其次是邊荒集胡漢雜處,一切由鐘樓議會攬權主事,其淪為拓跋珪工具的可能性,機會是微乎其微。只是殷仲堪卻堅持此見,令我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

  屠奉三反平靜下來,道:「老殷是害怕了,所以找藉口推託。哼!他是否要死到臨頭才後悔呢?」

  楊全期道:「屠兄今次來見我,令我更清楚處境。我會在短期內再去見殷仲堪,向他攤牌。」

  屠奉三心中湧起失敗的感覺,如果沒有殷仲堪的合作,單憑楊全期之力,實沒法成事。

  楊全期又道:「我們須定下聯絡之法,不論與殷仲堪商議的結果如何,我也會儘快通知屠兄。」

  屠奉三點頭表示同意,道:「我有一個忠告,就是當桓玄忽然撤出江陵,那他發動的時刻也為期不遠了。」

  ***

  劉裕坐在孤島主峰的高崖處,除西面海平遠處隱見陸岸,其他三面全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剛被命名為裕州的這個荒島,面積頗大,有近三個邊荒集的大小,形如向東伸展兩臂的螃蟹,周圍是急流礁石,船隻難近,只有向東的一面,由於兩邊有陸地,形成防波堤的作用,所以水流較為平靜。可是,因海底有暗礁,如不熟悉水流航道,動輒有舟覆人亡之險。

  東灘是島上唯一可供泊船的地方,數百房舍,便設於東灘旁的密林裡,不過已被王弘一把火燒得變成頹垣敗瓦,還焚毀數以千計的樹木。幸好,尚有幾間建於島上隱蔽處的房舍倖免於難,過去幾天,劉裕寄身於其中之一,以躲避忽然而來的風雨和海潮的晨霧。

  劉裕日以繼夜的練刀練箭,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儘量不去想島外的事情,心無旁騖的沉醉在武道的探索中,累了便打坐休息,頗有苦行者的感覺。

  今夜不知如何,他再不能保持對練武的專注,思潮不住起伏,遂走到這全島的最高點來吹吹海風。

  他隱隱感到,這是練習先天氣功的一個必然的歷程,功力不會是直線向上,而是波浪式起起伏伏的朝上漸進。

  而此刻他正處於其中一個低潮。

  他的敵人就是自己,包括他內心裡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痛苦。

  一棵樹孤零零地長在崖邊,被海風刮得不住彎下去,葉子已所餘無幾,可是仍不肯屈服斷折。

  劉裕頗有點觸景傷情,自己的情況便像這棵小樹,完全暴露在大自然的暴力下,掙扎求存。

  忽然間他想到任青媞,兩人分手前,她向他解釋在建康要對他下毒手的原因,竟然是因愛上了他。

  人死了便一了百了。只有把他殺死,這段感情方可以告終,而她再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可以不顧一切的、放手去報任遙被殺的大恨。那亦代表她對逝去的大魏皇朝的心意。

  可是她沒有成功,更因此為他保存貞潔。

  當時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根本不相信她說的任何話。但事後回想,心中總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她真的鍾情於自己嗎?自己是否發瘋了?竟會相信此一妖女的謊言?縱然她真的愛上自己又如何?自己絕不可以讓一個妖女弄得暈頭轉向,如墜五裡雲中。對他來說,她只可以作為一著棋子,以之對付聶天還。聶天還既憑胡叫天扳倒江海流,他便以任青媞來算倒他,完成對江文清的承諾。

  不過難以否認的是,任青媞的姿色風情,確對他有無比的誘惑力。如果再給她一回像在廣陵的機會,他是不是仍能把持得住,連他自己也沒有信心。

  一般男兒,到了他的年紀,大多已成家立室,可是他現在怎敢有家室之累,致害人害己。唉!不過,若淡真仍在他身邊,他定會毫不猶豫地,要她為自己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強壯娃兒。

  想到這裡,立即心如刀割。

  王淡真聞父親噩耗,隨即服毒自盡,不但是哀父親之死,更是向他作出交代,以死明志,這一點他比誰都明白。

  隨著日復一日,他對桓玄的仇恨愈趨濃烈,亦愈埋愈深。若不是他強索淡真,淡真雖然失去家族,但仍有他劉裕去照料她疼惜她。

  手刃桓玄,是他心頭最強烈的願望。

  桓玄外,他最痛恨的是劉牢之,終有一天他會教劉牢之後悔。

  就在此刻,他覺得一陣痙攣,全身哆嗦起來。

  連他自己也不覺察,事實上,他正處於修習上乘先天氣功的危險關頭,如果他受心魔支配,動輒會走火入魔,不但前功盡廢,且輕則武功盡散,重則有性命之虞。

  可是,他如能度此突破前的難關,功力可更上一層樓。

  沒有了淡真,縱使得了天下又如何?為何自己沒有強行把她擄走?一時間,自責、悔恨之念向他襲來,更感到無比的孤獨、傷心和絕望。做人究竟有甚麼意思?片刻後,他發覺自己癱倒崖上,渾身無力,內心卻似有團烈火在狂燒著,全身經脈都像被針紮入般刺痛,非常難受。

  迷迷糊糊間,他耳邊似響起燕飛的忠告:人是不能永遠活在追憶和痛苦裡的,成為過去的再不可以挽回,我們只能朝前看。這個想法令他好過了點。

  自己必須找到活下去的好理由,只為報仇而活著是消極還是積極呢?於此關鍵的時刻,他心中浮現江文清的如花玉容。

  論姿色,江文清絕不在王淡真和任青媞之下,且曾和自己出生入死,情深義重,為何自己對她總難生出不顧一切的激情?劉裕猛地坐起來,驚覺自己渾體冷汗,鼻頭癢癢怪不舒服的,伸手一抹,竟是觸目驚心的鮮血。

  在新月映照下,一艘小艇映入眼簾。

  劉裕明白過來,心叫好險,這才知道差點走火入魔,幸好靈台尚有一點不減的神智,更因想起江文清,令他痛苦消滅,回復過來。

  劉裕跳了起來,舒展手腳,功聚雙目,觀察來艇,同時心中大訝。

  小艇從東面朝島灣駛來,雖因距離仍遠,看不清楚艇上狀況,可是這麼一艘小艇,能載多少人呢?難道來的又是那陳公公?想想也覺合理,只有陳公公才如此藝高人膽大,敢孤身來挑戰他劉裕。

  不過,他倒希望敵人大舉前來,因為,過去幾天他全力備戰,心中的目標是大批的敵人,若來的是陳公公,反令他這些時日的準備佈置派不上用場。

  心中再浮現江文清的玉容,又掠過一陣火熱的情緒。

  只要自己和江文清是真誠的相戀,有情的結合,他劉裕又有始有終,對她負起責任,有甚麼事是不可以幹的。

  沒有人比她更明白自己的處境,憑她的堅強,亦可以忍受任何打擊,縱然自己不幸戰死沙場,他劉家的香火仍可以由她為自己生下的兒子延續下去。只要事情保密,屠奉三也沒話可說。

  不由又暗恨自己,他是否想找王淡真的代替品呢?想到這裡,心中矛盾至極,胸口火燒般疼痛。

  劉裕大吃一驚,連忙收攏心神。

  一陣海風刮來,吹得他衣衫飄揚,精神一振。

  小艇剛進入海灣,此時已可清楚看到,只有一人在艇上,小艇隨著海浪東搖西蕩,險象橫生。

  接著小艇不自然地冒出海面,然後往旁傾覆。

  劉裕曉得對方是撞上海中的暗礁,一拍背上厚背刀,展開獨門提蹤術,穿林越嶺的往東灘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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