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4 | 上頁 下頁
四七


  §第十一章 故夢如煙

  任青媞神色凝重的道:「劉裕已變成南方最危險的人物,我敢說一句,只要劉裕在世上多活一天,皇帝寶座就沒人可以坐得穩。」

  與她對坐的聶天還不眨眼的細審她如花玉容,不錯過任何一個微細的表情,若有人在旁觀看,會以為他被任青媞的豔色吸引,只有當事者明白,他是在分辨對方每句話的真偽。

  以聶天還般的人物,江湖經驗豐富不在話下,且因長期處於與眾敵周旋的情勢裡,自有一套觀人之術,可從任何人不經意的動作或表情,至乎一個眼神,分辨出對方是在弄虛作假或是真心誠意。

  聶天還平靜的道:「你和他交過手嗎?」

  任青媞輕描淡寫的道:「我殺不了他。」

  在這位於島北的別院中園的小亭裡,四條柱子掛上宮燈,兩人分坐石桌兩旁,喝茶對話,四周花樹環繞,除了百蟲和唱,一切寧靜安詳,可是兩人間談論的卻關係到南方的未來,皇朝的興衰。

  聶天還皺眉道:「以任後的功夫,竟對付不了區區一個劉裕嗎?他又是憑甚麼狡計脫身的?」

  任青媞一雙美目射出淒迷的神色,淺歎一口氣,道:「說出來你肯定不會相信,不過卻是鐵般的事實,劉裕再不是以前的劉裕,像脫胎換骨般,我用盡一切辦法仍沒法殺死他,如果他不是對我尚餘情意,我恐怕難以全身而退。我有一個提議,要殺劉裕現在該是最佳時機,否則如讓他坐上北府兵統領之位,幫主你將有天大的麻煩。」

  聶天還微笑道:「殺劉裕的人,此刻正日夜兼程的趕往鹽城去。縱使他武功大有精進,但已陷進四面楚歌之境,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他今次將是難逃劫數。」

  任青媞訝道:「他到偏遠的一個臨海城池幹甚麼呢?」

  聶天還解釋清楚後,道:「只是一個焦烈武他已應付不了,何況還有桓玄派出的高手。兼且他當上鹽城太守,表面風光,卻是無兵的統帥,只會成為被刺殺的明顯目標。」

  任青媞柔聲道:「幫主有沒有想過,劉裕能安抵廣陵,已大不簡單,顯示出他有自保的能力。不論是劉牢之或司馬道子,都不願讓他回廣陵去,他卻成功辦到了。劉牢之把他調往鹽城討賊此著借刀殺人之計,看似聰明,但也可以弄巧反拙,一個不好,若被劉裕大破焦烈武,幫主認為會有甚麼後果呢?」

  聶天還微一錯愕,蹙起眉頭道:「不大可能吧!這並非一般江湖的爭雄鬥勝,而是實力的比拚,劉裕憑甚麼和焦烈武爭鋒?」

  任青媞垂下螓首,輕輕道:「我只是為幫主擔心,幫主如果這般輕視劉裕,終有一天會吃更大的虧。劉裕已變成愚民眼中的真命天子,其號召力比孫恩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他還不懂好好利用這種優勢。兼之他有荒人作後盾,一旦讓他主掌北府,天下將無人能制。」

  聶天還對任青媞的批評絲毫不以為忤,反露出欣悅神色,微笑道:「相信現在沒有人敢不把劉裕放在眼內,我聶天還更不會犯如此嚴重的錯誤,但亦不會高估了他。」

  任青媞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像受了冤屈似的道:「假如劉裕真的收拾了焦烈武,幫主認為自己是低估了劉裕,還是仍高估了他呢?」

  聶天還為她斟茶,不答反問道:「你很看好劉裕,那何不投往他的一邊,助他成王侯霸業,你的心願不是也可水到渠成嗎?」

  任青媞看著注進杯內的熱茶,騰升的水氣,從容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他是不可能容納像我這般出身的一個人。他想當北府兵的大統領,又或想當皇帝,必須先與我劃清界線。在北府兵將領和建康高門大族的眼中,我任青媞只是個人盡可夫的妖女。」

  聶天還想不到她如此坦白,呆了一呆,把茶壺放回小火爐上去,不解道:「既然如此,當初你又因何肯與他合作呢?」

  任青媞現出苦澀的神色,柔聲道:「因為我看錯了他。我本以為他會于謝玄死後策動兵變,先在北府兵中奪權,然後攻入建康,如此我和他將是天作之合。豈知他卻令我失望,我對他再不存任何幻想。」

  聶天還雙目閃閃生輝的看著她,欣然道:「你現在和劉裕究竟是怎樣的關係?」

  任青媞淡淡道:「爾虞我詐四個字可以道盡其詳。我是劉裕命中註定的剋星,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他,有一天他會設法除去我,以抹掉他心底裡視之為生命中一個污點的那段回憶,在這情況出現前,我必須殺死他。」

  聶天還喜道:「我從沒有想過和任後可以這般坦誠對話,聽任後的肺腑之言。任後的情緒何須如此低落呢?劉裕根本尚未成氣候,甚麼『一箭沉隱龍』只是荒人穿鑿附會的誇誇其談,我聶天還第一個不相信。任後如果肯為我出力,我聶天還一定會厚待任後。南方霸權誰屬,全看誰能控制大江。現在我和桓玄已控制了大江中上游,占盡地利,更能坐山觀虎鬥,看著桓玄、司馬道子和劉牢之三方拚個你死我活,再坐收漁人之利。區區一個劉裕,將難以左右大局,建康軍和北府兵的敗亡是早晚間的事。」

  任青媞苦笑道:「與桓玄這種人合作,不是與虎謀皮嗎?」

  聶天還感到渾身輕鬆起來,連自己亦很難解釋,因何有此愉悅的感覺。在整個對話的過程裡,任青媞沒向他施展半點勾魂獻媚的手段,可是他反感到如此的她,方最是迷人,仿如忠心的小情人,乖乖地聽她仰慕倚賴的男人盡吐心聲。他首次感到自己對她撤去戒心,因為他不覺得任青媞有半句的謊話。

  微笑道:「桓玄是奪天下的人才,卻非守天下的明君。桓玄更有一個很大的弱點,就是好色。嚴格來說,他不止好色,且是色迷心竅,置大業於不顧。據我所知,他對王恭之女迷戀極深,故於她自盡身亡後悔恨交集。如果任後能於此時乘虛而入,以任後之能,肯定可以得到他的眷寵,而任後將變成我布在桓玄身邊最厲害的棋子,對我兩湖幫將來能否從他手上奪取天下,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任青媞垂下頭去,幽幽道:「幫主的所謂會厚待青媞,竟是著我去獻身給另一個男人這麼一回事嗎?」

  以聶天還的老練,亦被她這兩句話問個措手不及。以他的城府之深,這兩句充滿怨懟又極盡誘惑之能事的話,仍使他的心「霍霍」跳動起來。

  這個女人心中打的究竟是甚麼主意呢?難道她真的傾心於我?

  ***

  燕飛和拓跋珪沿著大河策騎飛馳,夜空厚雲低垂,卻是密雲不雨。

  拓跋珪當先奔上一處石崖,勒馬停下,對岸下游十多裡處隱見燈火,正是慕容寶的營地。

  拓跋珪長笑道:「痛快痛快!有你燕飛在我身旁,更令我增加必勝的信心。」

  燕飛放緩騎速,來到他身旁,默然不語。

  拓跋珪朝他望來,欣然道:「你心中想的,是否和我想的相同呢?」

  燕飛道:「你在想甚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