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4 | 上頁 下頁
二三


  他不得不承認侯亮生對他有無可估量的影響力,大幅擴闊了他視野的水準,擴展往無垠的遠處,令他對扶持劉裕更有把握。

  南方的政治是高門大族的政治,單靠北府兵並不能使劉裕登上皇帝的寶座,想當年桓溫權傾南方,荊州軍是當時晉室最強大的軍事力量,在死前欲求得「九錫」的最高封號,仍因高門之首謝安和王坦之的阻撓,難以成事。

  于此可見高門大族在政治上的影響力。

  所以爭取高門大族的支持,是屠奉三「造皇大計」裡重要的一環。否則將來劉裕縱能坐上北府兵大統領之位,大有可能功虧一簣,現在他去見楊全期,正是在這仍處於空白的計畫上踏出第一步。

  侯亮生是博通古今的智士賢人,他屠奉三則為深謀遠慮的軍事謀略家,兩個人衷誠合作,將會為劉裕締造不朽的王侯霸業。

  屠奉三是劉裕、燕飛和孫恩外,唯一清楚並沒有天降火石這回事的人,可是卻絲毫沒有動搖他對劉裕是真命天子的看法。他安慰劉裕的話只代表他部分想法,更重要的是淝水之戰後,南方出現影響社會所有不同階層的新形勢。

  當謝玄以八萬軍擊垮苻堅的百萬大軍,贏得淝水大捷震古鑠金的驕人成果,南方即使「五民童子」,都「振袂臨江,思所以掛旗天山,封泥函穀」,充滿克復中原的希望。可是司馬氏立即排擠謝安、謝玄,使江左政權坐失克復中原的最佳時機。不過這股廣披南方所有階層和軍民的渴求,只是被壓抑下去,令南人對司馬氏皇朝生出徹底失望的情緒,卻從沒有消散,亦不可能消散。只要時機如春風拂至,會像燒不盡的野草般破土而出,茁壯成長。

  桓玄和孫恩都想借此勢崛起,取代司馬氏皇朝,可是屠奉三獨看好劉裕。他身為謝玄繼承人的優勢是前兩者欠奉的。

  天師軍的最大阻力來自南方佛門,建康的高門大族不乏崇佛之輩,他們絕不容視之為邪教的天師道獨尊天下。

  桓玄則可歸於司馬道子的腐化一族,代表著反對謝安行之有效「鎮之以靜」,以此作施政方針的高門反動勢力。

  只要劉裕成為改革派的代表,不但可以得到飽受剝削壓榨的群眾支持,還可以爭取到高門大族有識之士的認同。如此不可能的事將會變成有可能。

  河風迎面拂來,屠奉三深吸一口氣,從沒有一刻,他比現在更有信心可圓劉裕的帝王夢。

  ***

  劉裕從深重的坐息醒轉過來,感到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澈和飽足。

  艙窗外夜幕低垂,自己這次運氣調息,至少坐了六個時辰。這兩天在船上,他除了吃東西外便是坐息,務求以最佳的狀態,去應付焦烈武的汪洋大盜賊兵團,又或其他敵人派來的刺客殺手,真個是少點本領也不行,睜開眼來,看到是緊閉的艙門,自己則盤膝坐在榻子上。

  假設有人破門而入,先發暗器後施殺著,自己肯定會手忙腳亂,一個錯失便被突襲者奪去小命。

  在這種環境和情況下,甚麼「九星連珠」又或「天地一刀」都派不上用場,只適宜細膩精微的刀法。

  忽然心中一動。

  「錚」!

  劉裕左手拿起放在身旁的厚背刀,右手拔刀出鞘。

  幾乎是不經思索,妙手偶得般,厚背刀往前直刺,「嗤嗤」聲中,身前幻出大朵刀花,最精采是刀花消散,刀氣仍存,朝前方劃去。木門震動起來,當劉裕還刀入鞘,木門現出七條深淺不一的刀痕。

  劉裕心中人喜如狂,活到這把年紀,尚是首次能發出如此淩厲的刀氣,如果不是力道不夠平均,每道刀痕該是深淺如一。

  有意無意間,他又多領悟一記自創的刀招。這招該喚作甚麼好呢?

  足音響起,接著是敲門聲。

  劉裕道:「進來吧!」

  老手推門而入,一臉疑惑神色,道:「剛才是甚聲音,似乎是飛刀擲上木門的聲響,我還以為劉爺出了事,趕快下來看個究竟。」

  劉裕心忖老手的形容相當貼切,不過卻是無形的飛刀,此招便叫作「無形空刀」吧!都算不錯。

  笑道:「船拋擲得很厲害,是否快到海口?」

  老手道:「早出海了,現在沿岸北上,天亮時可抵鹽城。」

  劉裕失聲道:「甚麼?我坐了多久?」

  老手一臉崇敬的神色,道:「劉爺這一坐足有兩天半夜。高手確是高手,在北府兵的所謂高手裡,我從未聽人可以打坐入靜這麼久的,能坐上幾個時辰已算了不起。」

  劉裕登時感到兩腳酸麻,連忙把兩腳伸直,改為坐在榻子邊緣,讓雙足安全著地,始安心了點兒。

  燕飛的免死金牌確了不起,使他成為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高手,真他娘的爽至極點。隨口問道:「沒有人攔截我們嗎?」

  老手道:「在離大江海門七、八裡處果如劉爺所料,有兩艘官船打旗號著我們停船。我懶理他的娘,幾下拿手本事便把他們撇在後方。哼!想在大江逮著我老手,投多幾次胎也休想辦到。」

  劉裕欣然道:「劉牢之今次是弄巧反拙,反令你們成為我的好夥伴和戰友。不過在抵達鹽城後,我想你們詐作離開,設法躲藏起來,可是當我想找你們時,你們便適時出現,變成我的一著沒有人想得到的水上奇兵,可以辦得到嗎?」

  老手沉吟片刻,道:「躲起來是輕而易舉的事,但通信卻是一道難題,必須找當地養有信鴿的幫會幫忙,這個並不容易,即使有人答應你,你也不敢信他,誰曉得他是不是焦烈武的同黨?」

  劉裕道:「當地最有勢力的幫會是哪一個呢?」

  老手道:「當然是東海幫,幫主何鋒是何謙的堂弟。何謙在世時,他等若沿海郡縣的土皇帝,現在收斂了很多,因為他害怕劉牢之會殺他。」

  劉裕道:「何鋒由我負責說服他幫忙,如果能令他站到我們的一邊來,會大添勝算。」

  老手道:「恐怕非常困難,地方幫會對焦烈武畏之如虎,怕開罪焦烈武,遲早會被拿來祭旗,給焦烈武來個棒打出頭鳥。」

  劉裕道:「這是因為地方的幫會對官府沒有信心,希望他們對我會有不同的看法。」

  老手苦笑道:「劉爺仍不明白官府在沿海郡縣的形勢是多麼惡劣,不但再沒有可用之兵,更沒有能作戰的水師船。」

  劉裕微笑道:「至少有一艘嘛!且由北府兵最超卓的操舟班底負責駕駛。」

  老手點頭道:「我們是捨命陪君子。不過坦白說,換下不是劉爺,我們肯定會在把人送到鹽城後,立即溜返廣陵,不願意留多半刻。」

  劉裕冷笑道:「焦烈武並非聶天還,只懂用殺人放火的手段,令人害怕他。只要我們能幹出一、兩件漂漂亮亮的事,讓人曉得我對付焦烈武的決心,更發覺焦烈武非是不能擊倒的海上霸主,沿海的軍民會聚集到我的旗下來。」

  老手道:「我和各兄弟對劉爺有十足的信心。」

  劉裕心忖如非老手和他的二十多個兄弟認定自己是真龍轉世,恐怕半絲信心也沒有,由此可見火石效應的影響力。

  火石效應能在如此惡劣的形勢下再次發揮威力嗎?

  船身忽然顫抖起來,速度驟減。

  兩人四目交投。

  劉裕首先跳起來,撲往艙門外,老手隨之,均曉得出了情況。

  難道焦烈武如此神通廣大,竟先發制人,在黑夜的海上攔途截擊,教他們永遠到不了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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