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邊荒傳說4 | 上頁 下頁
二一


  劉裕聽得倒抽一口氣,心忖,形勢比自己想像的更要惡劣。老手「無兵之帥」的戲語,亦非誇大之言。

  苦笑道:「王式是怎樣死的?」

  老手嗤之以鼻道:「王式像大多數世家子弟般,自視過高,若他學懂躲在高牆之內,也不會這麼容易被人宰掉。可是,他卻當自己是另一個玄帥,恃著從建康隨他來的一支三千人的部隊,主動出擊,卻被焦烈武以假消息誘他進剿,步入陷阱後慘遭伏擊,弄至全軍覆沒,自身也不保。現在各郡的官府只敢躲在城內,對城外的事不聞不問。唉!劉牢之派劉爺你去討賊,又不派人助你,擺明是要你去送死。」

  劉裕暗呼老天爺,王式好好歹歹也是建康軍內有頭有臉的將領,有一定的軍事經驗,否則司馬道子不會委他以討賊重任,而此人本身更是武功高強,又有一支正規軍,然而儘管有如此優勢,配合地方官府的人力物力,卻一個照面便全軍覆沒,由此可見,焦烈武絕非尋常海盜,而是有智有勇,長於組織軍事行動的野心家。老手是低估了他。

  問道:「鹽城的情況如何?」

  老手道:「鹽城本是討賊軍駐紮的城池,不過,現在的討賊軍只剩下百人,加上守城軍的四百人,總數不夠六百人、且糧餉短缺,士無鬥志,要他們去討賊只是笑話。」

  劉裕沉吟片刻,道:「其他城池又如何?」

  老手道:「更不堪提,如果焦烈武率眾來攻,肯定會望風而遁。唉!我的確沒有誇大,現在沿海諸城,不論官府百姓,都活在惶恐裡,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求神拜佛,希望賊子放過他們。」

  劉裕道:「有出現逃亡潮嗎?」

  老手道:「幸好近幾個月來,焦烈武只是截劫經大河的外國商貿船,所以,沿海郡民可以暫時喘一口氣。」

  劉裕想了半晌,現出一絲笑容。道:「現在我的肚子餓得咕咕亂叫。到統領府後我不敢吃任何東西,只從後院的井裡打了兩杓水來喝;有甚麼可以醫肚子的?」

  老手贊道:「劉爺小心是應該的,因為防人之心不可無,特別是對統領,更要加倍提防。哈!不過,因我們是臨急受命,船上的米糧都是由統領府供給的。待我去使人弄點東西讓劉爺果腹。」

  劉裕心中一動,叫著他道:「我還有幾句話要問你。」

  老手再坐下去,樂意的道:「只要我曉得的,都會告訴劉爺。」

  劉裕道:「劉牢之知不知道你為孔靖奔走辦事?」

  老手道:「當然知道,因為我們是玄帥欽點為孔老大辦事的。劉牢之上場後,孔老大更親自向劉牢之作出要求,希望可繼續留用我們,因為孔老大只信任我。」

  劉裕歎道:「劉牢之極可能找你們來作我的陪死鬼。」

  老手色變道:「劉爺認為米糧有問題嗎?我立即去查看。」

  劉裕道:「你認識劉牢之的親兵裡一個叫陳義功的人嗎?」

  老手茫然搖頭,道:「從沒聽過這麼一個人。」

  劉裕道:「他自稱是劉牢之親兵團十個小隊長之一。」

  老手愕然道:「劉牢之親兵團的十個隊長我全都認識,卻沒有一個是姓陳的。」

  劉裕道:「這批米糧不用查也知道被人做了手腳,用的且是慢性毒藥,要連續吃上兩、三天后才生效,令人難以覺察,你去倒一碗出來給我看吧!」

  老手去後,劉裕心中思潮起伏。

  今早,當他曉得劉牢之派專船送他到鹽城,已心中起疑。因為,如讓他孤騎單身上路,憑他探敵測敵的本領,只要捨下馬兒,專找山路林區走,再來多些敵人也無法截著他,只有走水路,才會成為明確的攻擊目標。

  劉牢之該與陳公公碰過頭,清楚在山林野嶺追殺他只是徒勞無功,所以想出這條在水路上截殺他的毒計。

  劉牢之的心計非常厲害,知道老手和他的關係,所以故意放消息予孫無終,再由孫無終通知孔老大。當孔老大自以為巧妙安排老手接過這項任務,事實上卻是墮進劉牢之的奸計裡,讓劉牢之可順便剷除孔老大在北府兵內傾向他劉裕的勢力。

  此計最絕的地方,是自己信任老手,不但相信老手不會害自己,更信任老手在北府兵水師裡稱冠的操舟本領。在正常的情況下,在茫茫大江上,根本沒有人能攔截老手。

  劉牢之更看通自己的性格,知道一旦遇襲時,他劉裕不會捨棄老手和他的兄弟,無恥的自行逃生,最後只有力戰而死。

  這條近乎天衣無縫的毒計,大有可能是劉牢之和陳公公兩人想出來的。因為這種事必須由外人去辦,還可以裝作是焦烈武下手,誰都難以追究。

  劉裕心叫好險,暗抹一把冷汗時,老手捧著一碗麥米來了。

  老手的臉色非常難看,道:「果然多了點古怪的香氣,如不是得劉爺點醒,肯定嗅不出來。」

  劉裕接過他遞來的碗,捧到鼻端下。

  古怪的事發生了,體內的真氣竟氣隨意轉,聚集到鼻子的經脈去,麥米的氣味似是立即轉濃,撲鼻而至。最奇妙是香氣不但豐富起來,還似可以區分層次,其中一種帶點澀味的香氣,並不是來自麥米本身,只是附在麥米上。

  他從沒想過自己的鼻子可以變得如此靈敏,不由想起狗兒的嗅覺,大概就是這樣子。又想起方鴻生。

  道:「這米給人浸過毒物,然後烘乾,蒸發了水分,毒藥便附在麥米上,所以,麥米因烘過而脆了點。」

  放下了碗,望向雙目射出敬服之色的老手。

  老手回過神來,狠狠道:「劉牢之真不是人,竟連我們都要害死。」

  劉裕微笑道:「權力鬥爭從來是這個樣子,不會和你講仁義道德,且為求目的不擇手段。」

  稍頓續道:「現在你還有個選擇,就是靠岸讓我登陸,然後返廣陵覆命,把一切全推在我身上,指是我堅持離船,你沒法阻止,如此沒有人可以怪責你。」

  老手堅決的搖頭道:「我老手早在答應此行時,已和眾兄弟商量過,決定把性命交托在劉爺手上。我現在更下決心,不但要把劉爺送往鹽城去,還要留下來與劉爺並肩作戰,為民除害。」

  劉裕聽得大為心動。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任他三頭六臂、智比天高,可是隻身單刀,與縱橫海上的巨盜對敵,只是個笑話。可是,如有像老手般熟悉該區域情況的操船高手相助,勢必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老手又道:「我們可推說是焦烈武封鎖大江出海的水口,令我們沒法回航,劉牢之也難降罪於我。」

  劉裕點頭道:「好主意!」

  得劉裕首肯,老手大感興奮,道:「在大江上,即使聶天還親來,都攔不住我。不要小看我這艘小戰船,孔老大曾真金白銀拿了十多錠黃金來改裝,船身特厚,船頭船尾都是鐵鑄的。我出身於造船的世家,對戰船最熟悉。」

  劉裕想的卻是劉牢之硬把自己留在統領府一天一夜,就是要讓陳公公有足夠的時間作部署對付自己。

  道:「劉牢之當然清楚你的本領,所以不會作大江攔截諸如此類的蠢事,而會用計上船來!像那次王國寶騙何大將軍的方法,想想看吧!在我們沒有防備下,忽然遇上數艘建康的水師船,來查問我們到哪裡去,著我們出示通行的檔,我們肯定會中計。」

  老手心悅誠服的道:「還是劉爺想得周到,難怪劉爺戰無不勝,劉牢之又如此害怕劉爺了。」

  劉裕拍拍老手肩頭,心神卻飛到鹽城去。

  老手低聲道:「還有一件事未曾告訴劉爺,孔老大在船上放下一個鐵箱子,請劉爺親自扭斷鎖頭看個究竟,照我看,肯定是孔老大送給劉爺花用的軍費。」

  劉裕心中再一陣感動,孔老大現在是義無反顧地站在自己的一邊。同時也看出火石效應的驚人影響,像孔老大、老手和他的兄弟,都深信他劉裕是真命天子而不疑,所以在不用深思、不須等待、不用理會現實的情況下,輕易作出抉擇。

  只有他清楚,自己絕非甚麼真命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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