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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王(5)


  我取出香煙,遞了一根給他,自己含了一根,點燃,深吸一口後道:「你通知總統預備鮮花,祭祀另一個被害少女。」

  維納斯露天演藝場是全國最大的,可容十二萬人。六時開始,四十個閘口大開,以萬計的樂迷魚貫入場。到七時三十分,圓型層層升上的座位密麻麻地佈滿了人。

  強烈的射燈集中在演藝場西面的半圓形高臺上,那處只放了一個吉他,八時正,名震全球的樂王小森,會拿起這吉他,彈奏出令人神魂顛倒的樂曲。

  十二萬人出奇地寧靜,期待使他們忘記了開口出聲。他們更象一群朝聖者,等待小森為他們奏出聖跡。

  我雖然對音樂不大感興趣,仍被現場的氣氛感染,產生了期待的心情。

  我站在後臺處,有些茫然地望著射燈映照下那個孤獨地擱在台前面對十二萬樂迷的吉他。假設小森真是兇手,我該怎麼辦?小森若要女人,只要勾一勾指頭,排隊入房欲被寵倖的美女可能會繞地球一圈。他用得著冒險去強姦嗎?而且實在有太多難解的問題了。

  「杜隊長!」

  我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緊繃著臉的馮禮站在我背後。

  馮禮毫不留情,沉聲道:「滾落台去,你在這裡會影響小森的心情。」

  我淡淡道:「我想小森也希望我擒拿兇手吧!」

  馮禮喝道:「滾下去!否則我立即宣佈音樂會因你而取消。」

  我聳肩哂道:「走便走吧,橫豎我一向對音樂的興趣不大。」轉身從左台側的梯階下去。

  馮禮做夢也夢不到我這等反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我才步落梯級,一閃身來到馮禮看不到的死角。

  「嗨!杜隊長。」

  我猛然回首,只見在最前頭的席位裡,美麗的左詩雅向我大力揮手。我擠到她身側坐了下去,問道:「你倒選到好位。」

  左詩雅道:「這點小手段也沒有,我就不用出來混了。噢!天氣真熱,我不明白小森的音樂會為何總要在露天舉行,而且湊巧都是夏季裡最熱的幾天,比天文臺還要正確。」

  我心中一震。左詩雅說得對,小森憑什麼每次選中最熱的天氣舉行音樂會。

  全場聽眾歡呼起來,喧聲震天。

  小森全套黑禮服,昂然步出臺前,坐手拿著高腳酒杯,盛滿碧綠的液體。

  鼓掌聲歡叫聲震天響起,所有人站了起來,熱烈地表示對偶像的崇敬和擁護。

  我並不想站起來,卻給左詩雅踹了一腳重的,唯有苦著臉站起。小森舉起雙手,所有人忽地靜下來,靜得落針可聞。由於喧鬧到至寂靜,那種對比使人倍覺感動。

  我和左詩雅坐在左側的最前排,離開小森只有二十多碼,可以清楚看見他每一個表情。

  只見小森如夢如幻的眼神緩緩巡視,當他望向我和左詩雅時,明顯地停頓下來。

  他在凝視左詩雅。

  我有再見到他在總統套房外初遇左詩雅的眼神,興奮中夾雜著悲哀。

  左詩雅感到小森在看她,感動得目瞪口呆,神魂顛倒,我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妒意。

  小森最少在左詩雅俏臉停留了六秒鐘,才將眼光移往別處。

  左詩雅低聲道:「看他拿著的酒,每次演奏都拿酒出來,可是卻從不見他喝。」

  小森將酒杯放在一旁,拿起吉他,在咪高峰前坐了下來。

  全場觀眾小心地坐了下來,絕對的死寂。

  「丁冬!」樂王小森開始彈奏。

  小森修長纖美的手指,輕柔地在吉他弦上彈舞起來,綻出流水般的音樂,向全場十多萬對他的音樂饑渴如狂的人流去。

  一時間天地盡是丁丁冬冬的樂聲,我想留心聽那是什麼旋律,什麼曲調,卻完全把握不到,只是一個接一個的音,甚至音和音之間的空隙似乎比音本身更有意思。

  驀地驚醒過來,幹什麼了?我一生人從未象此時此刻那樣去傾聽每一個音。

  「咚!」餘音欲盡忽又爆起叮叮咚咚一連串珠落玉盤的單音,那些單音似乎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我再次迷失在音樂裡。

  我看到了漆黑的大地閃亮出一個光圓,跟著是一連串逐漸遠去的光圓,跟著的經驗更是難以形容。

  沒有了人,沒有了露天演奏場,沒有了一切,只有音樂天地,和與音樂難以分割的視象。一切就象一個甜蜜的夢,在這個仲夏夜的晚上。

  柔風拂過原野,高及人膝的青草波浪般起伏著,有若無岸無際的汪洋;孤崖上明月高掛,映照著崖下奔騰的流水。在小森魔幻般的音樂引導下,我進出著奇異的環境和迷人的世界,身不由主。

  我感到吉他的清音鑽進了我的神經,和脈搏一齊動起來。我忘記了到這音樂會來的目的,忘記了對小森的懷疑,只剩下至純至美的音樂甜夢,和甜夢所帶來的感受。

  在這至純至美的天地裡,我跨越了對生死的恐懼,仰望著的時間長河從我指隙間流逝,體悟到宇宙的永恆不滅,無有極盡。忽然,一股悲傷湧上心頭,旋即又為另一種莫名的喜悅所替代,我這才明白到什麼是百感交集。

  「咚……」餘音嫋嫋。

  我茫然睜開眼來,恰好看到小森拿著酒杯離開的背影。音樂完了,這才發覺自己淚流滿臉。

  我在街道上踽踽獨行。音樂會完畢後兩小時,我的心情還不能平復過來。

  小森的音樂帶給人那種震撼的感受,才是真正生命所能攀登的經驗極峰。我想,參與這個音樂會的每一個也和我一樣,茫茫然離開演奏場,帶著一個個令人低回不已的美夢。

  為什麼不能每一刻也像剛才那樣?

  「吱!」車聲在我身後響起。

  我本能地跳往一旁。

  一架日本小房車駛到我身邊,左詩雅伸頭出來叫道:「大偵探,你的警車壞了嗎?」

  我搖頭道:「不!我要靜靜地想一想。」

  左詩雅俏皮地道:「想夠了沒有?」

  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道:「想你則還沒有想夠。」

  左詩雅有點驚奇地望著我道:「你的腦袋結構一定與別人不同,其他人第一次聽小森音樂會,有好幾天不能回復常態,你這麼快便清醒過來了。」

  我道:「你不也快嗎?」

  左詩雅笑道:「我是第十八次聽他的演奏了,音樂停下後半小時就能恢復過來。我有時真懷疑小森的音樂是一種巫術。」

  我歎了一口氣道:「就算是毒藥,我也心甘情願服食。」

  左詩雅嬌笑道:「你給他征服了。聽不聽他明晚那場,你身份特別,可以幫忙帶我進去嗎?我只有剛才那場的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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