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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漸漸他似乎想起來了,這地方,這坡兒,這樹,是多麼熟悉啊,對了,正是他童年曾遊玩的地方,這梅樹還是他親手栽的哩……

  他像是突然記憶起來,發狂似地向大樹撲了上去,他栽種時尚只有寸粗的幼苗,現在竟合圍了,樹幹上盤錯交加的虯枝,更增加了一種力的美——

  他抱住大樹,像是從那錯雜的盤枝上找到了失去的青春歲月,忽然,他又嚎啕大哭起來。

  他斷斷續續地嘶著:「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那哭聲如杜鵑泣血,又如巫峽猿啼,在渾然雪天中,時高時低傳出去——

  坪上的無極島主、梅山民、辛捷,甚至玉骨魔,都忍不住回首一看,但只能見遠處一個人又哭又笑,歪歪倒倒地走上坪來,心中都暗哼一聲:「瘋子!」又各自潛心思索如何來打破這危險的僵局。

  玉骨魔見自己略施毒器,就把兩個高手難住,其中甚至包括世外三仙的無恨生,心中不禁一陣得意,揚聲道:「無恨生,我看你還是答允了吧!嘿嘿,論武功,我玉骨魔比你世外三仙差一籌,論毒,哈哈,我玉骨魔不客氣要稱一聲舉世無雙——」

  無恨生哼了一聲,敢情他心中對玉骨魔這幾句話倒也真以為然。

  那知玉骨魔舉世無雙「雙」字才出口,突然一聲極為鏗鏘的聲音傳了過來:「什麼人敢誇如此大口?」

  所有的人一起回首看去,只見來人正是那個瘋子!

  大家心中都想:「這廝方才又哭又鬧,完全是個瘋子,但此刻卻又不像個瘋子!」

  辛捷和梅山民都覺此人好面熟,但距離甚遠,又黑又暗,都沒有看出真面目。

  玉骨魔正在自鳴得意,突然被人喝斷,自然大怒,喝道:「何方村夫竟到這裏來撒野,快報上你豬名狗姓——」

  那老漢驀然昂首,昏暗中可見一雙眸子精光暴射,辛捷心中一動,正待開口,那人突然舌綻春雷大喝一聲:「老夫姓金,草字一鵬!」

  此時周遭靜極,此鏗鏘如金鈸之聲在寒凍的空氣中傳出老遠。

  辛捷和梅山民一聽,心中恍然大悟,玉骨魔和無恨生卻無動於衷,顯然他們久居海外,不知金一鵬之名。

  這時金一鵬似乎神智清醒,絲毫不瘋,緩步走了過去,那油垢累累的臉上,依然可以看出在嘴角上帶著一個不屑的冷笑。

  他經過辛捷面前,眼光向辛捷瞟了一眼,似乎在說:「小子你也來了!」

  眾人倒都被他的奇異舉動弄得糊塗,只見他緩緩步向玉骨魔,神情甚是倨傲。

  玉骨魔倒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來歷,不禁倒吸一口真氣,凝神以待。

  金一鵬走到「透骨斷魂砂」的灰圈旁,瞧都不瞧一眼,坦然走了進去——

  眾人這才發現他一路走來,雪地上連一個足跡都沒有留下,連無恨生也不禁暗驚道:「此廝看來功力又自不弱,以前以為中原無能人,看來與事實不符的了。」

  金一鵬直走到距玉骨魔不及三步,才停下來冷冷問道:「聽你自誇毒器天下無雙,哈哈,俺老兒第一個不服氣——」

  玉骨魔先還以為他別有的來頭,這時見他竟似要與自己一較毒術,心中不禁一安,暗道:「你這是找死。」

  於是玉骨魔也還以冷笑道:「我玉骨魔不錯說了這句話,你不服麼?」

  金一鵬仰天狂笑,雙眼向天,根本不理會他。

  玉骨魔不禁勃然大怒,叱道:「我玉骨魔足跡行遍海外窮島僻野,那一種奇毒異草沒有見過,你們中原這等井底之蛙懂得些什麼?」

  金一鵬聞言一怔,沒有答話。

  玉骨魔以為他被自己報出名兒嚇得呆了,不禁大為得意。

  那知金一鵬道:「我正奇怪怎麼還有人敢在我金一鵬面前班門弄斧,原來閣下是蠻夷之族,那就難怪了,哈哈——」

  玉骨魔怒喝一聲,白袖揮處,一片彩色煙霧向金一鵬面上噴來——

  金一鵬立地距他不及三步,這一片毒霧將周圍五尺的空間完全罩入,金一鵬絕難逃出,連無恨生都不禁哼了一聲——

  那知金一鵬昂然挺立,忽然仰首對空深吸,將一片彩色奇毒的煙霧盡量吸入腹中!

  玉骨魔又驚又怒,但一種爭勝之心油然而起,他白袖一揮,嗔然喝道:「好小子,算你有幾分功夫,你可敢與我玉骨魔再賭命一次?」

  金一鵬哈哈狂笑,並不回答。忽然向圈外的辛捷道:「娃兒,你與我把那壺酒拿來——」說著指著梅山民沽來的那一壺「梅子香」。

  辛捷不知他要做什麼,但仍起身將那壺酒拿起,只見壺下之火雖然早熄,但壺底尚溫,他叫了一聲:「金老前輩,酒來了!」

  單手一送,酒壺平平穩穩地從七丈開外飛了過來,敢情他是不敢走近那毒圈。

  金一鵬頭都不回,一招就將酒壺接住,而且就像背後生眼一樣,正好握住酒壺的壺柄,一滴都沒有滴出。

  金一鵬尚未開口,玉骨魔已先搶著說:「正合我心意,老匹夫敢飲我一杯酒麼?」

  金一鵬道:「有何不敢?」伸手將酒壺遞了過去。

  玉骨魔接過,將壺蓋取下,反過來就像一隻酒盞一般,舉壺倒了一些酒,卻將左手指甲一彈,依稀可見一些粉末彈入酒中。他冷笑一聲道:「告訴你也不妨,我在這酒中下有『立步斷腸』,你若不敢喝下,現在求饒還來得及——」

  場外的梅山民和無恨生一聽幾乎驚起,暗道:「這『立步斷腸』乃是世上最毒的一種藥物,飲後不消一眨眼工夫,立刻穿腸而亡,不知玉骨魔何處弄來的,那金一鵬豈能服下——」

  那知金一鵬更不答話,接過一口就飲了下去。

  接著忽然鬚眉具張地喝道:「你也敢飲我一杯麼?」說著接過壺也在壺蓋中注了一盞。

  玉骨魔仔細觀察他手指連酒都沒有碰一下,根本沒有下毒的動作,心想就算有毒,我預服下的「百毒龍涎」什麼毒不能解,喝之何妨?

  當下接過壺蓋,也一口飲下,哈哈笑道:「我勸老匹夫還是快去辦後事——」

  話未說完,忽然狂叫一聲,竟自倒地,雙腳一陣亂踢,便停下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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