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劍毒梅香 | 上頁 下頁
五一


  張菁羞得紅了臉,不知怎地,她總記著這躺在地上眼睛大大的年輕人。她想:「要是以後他能陪著我玩,那有多好。」再一想到回到島上,他就要被爹爹媽媽殺死了,又不禁難受。

  繆七娘輕輕撫著她的秀髮,指著辛捷道:「可是呀!你以後可千萬不能嫁給這種人,他姓梅,叫梅山民,你的阿姨就是給他氣死的,媽媽也要殺死他,給你九阿姨報仇。」

  辛捷始終莫名其妙,這一下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梅叔叔的事,現在都算到我賬上來了,唉!我真倒霉。」

  轉念又忖道:「可是我沒有梅叔叔,又那裏有今天呀,可能早死在五華山了,現在我就是替他死,又有什麼關係。」

  「可是我這樣死得太不值得呀,梅叔叔到底對他們那個『九阿姨』怎麼樣呀,什麼『負心』,難道梅叔叔將她遺棄了嗎?」

  他突然想到那天梅山民帶他自五華山回到家的第一天,在前廳裏「侯二叔」對梅山民所說的話,那時他完全不懂,此刻卻全明白了,暗忖:「這個『九阿姨』想必也是在聽了梅叔叔已經死掉的消息時走的,後來她大概不知怎的死了,而這位無極島主武功雖高,人大概很糊塗,沒問個清楚,就以為是梅叔叔害了她的,唉!這豈不是天大的冤枉?」

  他心裏在想,嘴裏卻說不出來,急得額上的汗珠直冒。

  繆七娘衝著他冷笑道:「你也怕死了呀。」擊了兩下掌,艙外便走進兩個身體精壯的水手。

  繆七娘吩咐道:「轉舵向東,我們要回去了。」

  那兩個水手恭敬的稱是,繆七娘又道:「將這個人抬到後面堆東西的艙裏去,每天給他灌一點稀飯,不要讓他在路上餓死。」

  辛捷氣得七竅生煙,他恩怨分明,無論恩仇都看得極重,對他好的人,他一定想著方法報答,對他壞的人,他也要千方百計地來報復,此刻他對繆七娘懷了極大的怨恨,暗忖:「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要好好整整你這個婆娘。」他下了決心,要報復這個仇恨。

  隨即,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塊木板,被人直挺挺地抬出艙去,臨出艙前,他看到那絕美的白衣少女的一雙明眸,也在望著自己,臉上滿是關懷、憐憫的神色,心中又不禁覺得感動已極。

  但是這一眼是短暫的,他很快的被抬出艙,那兩個水手粗手笨腳,根本像是沒有把他當做人看,只當做是一件貨物。

  他看到天光一閃,接著又被拋進一間漆暗的船艙,他便像一具已經發硬了的死屍,臥在船板上。

  這一拋他被拋得更遠、更重,身上的骨節都痛起來了,船艙還有一股腐蝕的臭氣,燻得他頭腦發漲。

  辛捷再也想不到自己會落到這種地步,氣得要吐血,試著想自己解開穴道,但無極島的獨門點穴手法,使被點的人連運氣都不能夠,這種手法,竟還遠在點蒼派的「七絕重手」之上。

  他已知道自己的企圖失敗了,到了這時候,他反而平心靜氣,絕不多作無益的舉動。

  也不知過了許久,有個粗漢跑了進來,用大碗盛了一大碗稀飯,拉開他的嘴就往喉嚨裏到。

  稀飯又燙,燙得他喉嚨都起了泡,他也逆來順受,因為即便他不願順受,也根本別無他法。

  那灌稀飯的人似乎對這差事極感興趣,過了沒有多久,他又來灌,這樣每隔一段很短的時間,他就來替辛捷灌上一大碗稀飯。

  到後來辛捷只覺得肚皮發漲,但他也沒有辦法阻止。

  灌了六七次稀飯之後,他已實在忍受不住,這比任何酷刑都厲害,尤其是當滾熱的稀飯灌進那已燙得起泡的喉嚨時,那種痛苦簡直是難以忍受的,這些,都更加深了辛捷對繆七娘的怨毒。

  忽地,又有腳步聲傳來,辛捷叫苦不迭,以為灌稀飯的又來了,只得緊緊閉起眼睛。

  那知這次撫摸到他臉上時,竟不是毛茸茸的粗手,是一雙光滑的勝過白玉的手,還帶著一種甜美的香氣。

  辛捷睜開眼來,在石室中的十年苦練,他在黑暗中視物依然宛如白晝,這時在他眼前的,是一張無比嬌美的面龐。

  那面龐一笑,從兩頰浮起兩朵百合,笑容像是百合的花瓣,一瓣瓣鋪滿了她的嬌美的臉。

  辛捷心中一甜,與生俱來的,他對於「美」,總有著極深的情感和祟拜,梅山民的薰陶,更加深了他這種傾向。

  這種不是每個人都能瞭解的情感,使得他以後在情感上受了不少折磨,但只要能瞭解到,嘗試過美的真諦,這代價是值得的,他此刻見了這絕美的面龐,心中絕無邪念,但卻有親近的念頭。

  風流和邪惡,原是有著極大的區別的。

  問題是世人對這區別,瞭解得太少了。

  張菁見辛捷出神地望著自己,甜甜的一笑,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放他逃去。」

  雖然她的心情是矛盾的,她知道只要她放了這眼睛大大的年輕人逃走,那麼她此後恐怕將永遠見不著他了。

  可是她也不忍讓他被自己爹爹、媽媽殺死,縱然他也許犯過許多過失,她覺得那也是值得原諒的。

  純潔的少女,對「愛」與「憎」的分別,遠比對「對」與「錯」的區別來得強烈,張菁也正是這樣的。

  她悄悄說道:「我放你逃走,這裏離岸很近,你一定可以跳過去的,可是你要趕快。」

  她右手的拇指按著辛捷鼻下的「聞香穴」,左手極快地在辛捷前胸和脅下拍了兩掌。

  辛捷只覺得束縛自己身體的錮制,突然鬆開了,被禁逆著的真氣,也猛然在四肢流暢。

  於是他微一作勢,站了起來,面對面地站在張菁前面,鼻端裏,甚至可以聞到張菁身上幽蘭的香氣。

  此刻天地間,彷彿都被這香氣充滿了,萬物也彷彿只剩下他面前這張絕美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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