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劍毒梅香 | 上頁 下頁
四二


  金梅齡一看見此人,心裏卻暗自高興,忖道:「原來是你們這批東西呀。」皆因這孫超遠與天魔金欹相處甚好,遠在數年前金欹初出江湖時,便已識得此人,並且帶他見過金一鵬。

  所以金梅齡也識得他,心中大定。

  孫超遠冷哼一聲,走過去俯身一看,趙老大竟是被人用重手法打死的,暗自奇怪何來此內家高手?

  「想必是這兩個蠢才在此欺凌弱女子,被一路經此處的高手所見……」他轉身去看那弱女子,「咦」了一聲馬上將這推想打翻了。

  繁星滿天,半弦月明,他依稀仍可看到這女子翠綠色的衣裙,黛眉垂鼻,桃眼櫻唇。

  「原來是她。」孫超遠在驚異中還夾有恐懼,暗忖:「她怎地會跑到此地來,卻又衣裙零亂,鬢髮蓬鬆,模樣恁地狼狽。」轉念又忖:「這兩個該死的混蛋不知作了何事被她一掌擊斃。」

  他驚疑交集,走上前去朝金梅齡躬身道:「金姑娘好……」

  金梅齡冷笑一下,卻不理他。

  「老王」見自己的頭領對這女子這般恭敬,嚇得魂飛魄散,冷汗涔涔落下,全身抖個不住。

  孫超遠亦是心頭打鼓,不知道這位「毒君」的千金在作何打算,他實在惹不起「天魔金欹」,更惹不起「毒君」,唯恐金梅齡遷怒於他,謙卑地說道:「在下不知道金姑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務請移玉敝舟,容在下略表寸心。」

  他身為長江水路的副總瓢把子,手下的弟兄何止千人,此時卻對金梅齡如此恭敬,可見「毒君」和「天魔金欹」在江湖中的地位。

  金梅齡冷笑著飄身站了起來,腳下仍是虛飄飄的,她倒沒有受傷,只是兩天來沒有用過食物,腹中空空而已。

  她指著老王道:「這廝是你的手下嗎?我看早該將他……」

  孫超遠沒等她說完,已連聲答道:「是,是。」一轉身,竄到老王身前,單掌下劈,竟是「鐵砂掌」,將老王的天靈蓋劈得粉碎。

  金梅齡反一驚,她本只是想叫孫超遠略為懲戒他而已,那知孫超遠卻突下辣手,她不禁覺得此人有些可憐,暗忖道:「他只不過講了兩句粗話而已……」隨轉念道:「我可憐他,有誰可憐我呢?」

  她心一無所覺,茫茫然地跟著孫超遠移動著步子,孫超遠謙卑恭順的語調,亦不能令她覺得一絲喜悅或得意。

  小龍神訝然看到孫超遠帶著一個憔悴而潦倒的女子走上船來,他素知孫超遠做事謹慎,此刻卻不免詫異。

  孫超遠當然看得出他的神色,笑道:「好教大哥得知,今日小弟卻請來一位貴賓呢。」

  小龍神賀信雄漫應著,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金梅齡,卻見她目光一片茫然,像是什麼都未見到。

  「怎地此人像個癡子?」小龍神暗忖。

  孫超遠道:「這位姑娘就是金欹金大俠的師妹,『北君』的掌珠,金姑娘。」他避諱著「毒」字,是以說是北君。

  小龍神賀信雄驚異地又「哦」了一聲,趕緊收回那停留在金梅齡美妙的胴體上的眼光,笑道:「今天是那陣風把姑娘吹來的,快坐快坐。」他胸無點墨,生性粗豪,自認為這兩句話已說得非常客氣了,孫超遠不禁皺了皺眉,唯恐這位姑娘因此生氣、不快。

  金梅齡卻無動於衷,她腦海中想著的俱是辛捷的影子。

  瞬息,擺上豐富的酒飯,金梅齡饑腸轆轆,生理的需要,使她暫時拋開了一切的心事,動箸大吃起來。

  孫超遠暗笑:「這位姑娘吃相倒驚人得很,像是三天沒有吃飯了呢。」

  小龍神見了,卻大合脾胃,一面哈哈笑著,一面也大塊肉大碗酒的吃喝著,「這位姑娘倒豪爽得緊。」他不禁高興。

  ▼第十二回 客出東海 風颺片帆 人入深院 恨鎖重樓

  那知金梅齡只吃了些許東西,便緩緩放下筷子,眼睛怔怔地看著窗外的一片漆黑,心頭也不知在想著什麼,只見她黛眉深顰,春山愁鎖,小龍神賀信雄是個沒奢遮的漢子,見狀暗忖道:「兀那這婆娘,怎地突然變得恁地愁眉苦臉,像是死了漢子似的。」但他終究畏懼著「毒君金一鵬」和「天魔金欹」的名頭,這些話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卻不敢說出來。

  他那裏知道方才金梅齡確實是餓得難捱,見了食物,便本能地想去吃一些,但些許東西下肚,略為緩過氣,滿腔心事,忍不住又在心頭翻滾著,桌上擺的就算是龍肝鳳髓,她再也吃不下半口。

  孫超遠心裏卻暗自納悶:「這位金姑娘像是滿腔心事的樣子,而且衣衫不整,形狀頗為狼狽,難道這位身懷絕技,又是當代第一魔頭金欹師妹的大姑娘,還會吃了別人的虧不成?」

  江裏白龍精明幹練,心想還是早將這位姑娘送走的好,暗忖:「能夠讓這姑娘吃虧的人,我可更惹不起。」

  於是他笑道:「金姑娘要到什麼地方去,可要我弟兄送一程?」他雖然滿腹狐疑,但口頭上卻不提一字。

  他那知道這一問,卻將金梅齡問得怔住了,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柔腸寸斷,這兩天來所發生的事,一件件宛如利刃,將她的心一寸寸地宰割著,不自覺地,在這兩個陌生人面前,她流出淚來。

  「天地雖大,但何處是我的容身之所呢?」金梅齡星眸黯然,幽怨地想著:「唉!其實有沒有容身之所,對我已沒有什麼重要了,我已將我整個的人,交給他……他現在到底怎麼樣呢?」

  這個被愛情淹沒了的少女,此刻但覺天地之間,沒有任何事對他是重要的了,再大的光明,此時她也會覺得是黑暗的,再大的快樂,此時她也會覺得是痛苦的,沒有任何虛榮,再可以眩惑她,沒有任何言詞,再可以感動她,這原因只有一個,她已失去了她所愛的人,這感覺對於已將情感和身體完全交給辛捷的金梅齡來說,甚至比她失去了自己還難以忍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