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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回 幽谷散神功 蓋代奇人頓成凡子 密室傳絕藝 浩浩江湖再尊神君

  那牛也不知奔了多少時間,多少路程,漸漸辛捷的雙臂已由酸痛,而變為麻木了,他的神智,也漸漸迷亂,只覺得那牛像是往高處而奔去,彷彿是上了山坡,但他卻不能看得很清楚。

  天色也漸漸亮了,辛捷的心裏,只希望遇到路人,將這奔牛制住,但即便遇到路人,又怎能制得住這狂牛呢?

  他又希望這牛力竭而倒,但他也知道,比這牛更先支援不住的是他,他所剩餘的體力,已無法支持他多久了,他在此種情況之下跌倒,那裏還有命在?

  但此時他的腦海中,已迷亂得甚至連這些問題都無法再去考慮了,渾身的一切,都像是不再屬於他,所有的事,也離他更遙遠了。

  在他的感覺中,這一段時光是漫長的,其實也不過半個多時辰而已,那牛自辛家村落荒狂奔,也不辨路途,竟闖上了五華山。

  五華山山勢本甚險,但是無論人畜,在癲狂之中,往往卻能做出平日無法做到的事,那牛亦是如是,非但上了山,而且入了山的深處。

  辛捷微微覺得那牛本是一直竄著的,此刻竟繞起圈子來了,他正覺得頭更是暈,忽然地那牛狂奔之勢,猛然一頓,他就從牛頭上直飛了出去,砰地落在雪地上,失去了知覺。

  在他尚未失去知覺的那一瞬間,他彷彿覺得那牛竟像被人一拋,也遠遠落在雪地上。

  深山裏的氣候,比辛家村要冷得多了,而且雪花不斷飄落,失去知覺的辛捷,躺在雪地裏,並未多久,就醒了過來。

  當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他看見一個頎長的影子佇立在他面前,於是他努力睜開自己的眼睛,他看見一個瘦削而憔悴的人,正也低頭望著他。

  那人是那麼地憔悴而衰弱,面孔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像是剛從陰暗的墳墓裏走出來似的,佇立在清晨料峭的風和雪裏,顯得那樣地不穩定,雖然他想挺直地站著,然而卻像隨時都會跌倒。

  風雪交加,那人僅穿著件單薄的文士長衫,在寒風裏不住地哆嗦著,看見辛捷醒來,臉上泛出一絲笑意,那笑是親切而溫暖的。

  辛捷看見這笑容,頓時忘卻了他那種陌生恐懼,想掙扎著坐起來,因為他認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個急切需要幫助的人,雖然他自己是那麼的不幸,這正是辛捷的善良之處。

  那人像是已洞悉了辛捷的心事,微弱地張口說道:「不要動,再躺一會。」然而辛捷依舊在掙扎爬起來,那人目光陡然一變,那麼憔悴的面孔,仍然顯出一種難言的威力。

  他伸手一動,想阻住辛捷,然而卻一個踉蹌,虛軟地倒在地上。

  試著爬起來的辛捷,卻不知道若非自己機緣太巧,此刻焉有命在,然而在經過那麼長的顛沛,那麼苦的折磨之後,他縱然體格再如何健壯,也不能再佇立起來了,撲地,又躺在雪地裏。

  辛捷和陌生的人,並排臥倒在雪地裏,此地雖然幽絕,但辛捷卻不感到寂寞,因為他的身旁,就有人在陪伴著,而且他幼小的心靈,對那陌生的人,不知怎地,竟生出一種奇怪的情感。

  他雖周身失力,但神智卻甚清楚,他四周打量著他所存身的地方,竟是一個景色絕美的幽谷,虯枝暗香,四周都是梅花。

  接著,他聽到那人說道:「你這小孩,怎會騎著狂牛,跑到這裏來,你是誰?你的家住在什麼地方?」他這幾句話問的聲音甚是冷峻,辛捷愕了一下,那悲慘的回憶,重又在他腦中泛起,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

  那人見他哭了,和緩地問道:「你別哭,有什麼難過的事,只管對我講。」

  辛捷雖認為即使將他這種悲淒而殘酷的遭遇,告訴這看來比他更孱弱的人,也不會有什麼用處,但是此刻,他已將這與他相處在這渺無人跡的幽谷裏的人,看成他唯一可以親近的人,人們都有將自己的心事,吐露給自己親人的習慣。

  於是辛捷啜泣著,說出自己的遭遇,在他說來,不過是一種情感的發洩而已,然而他萬萬不會料到,這卻使他得到了他意想不到的奇緣。

  原來他所敘說的對象,竟是今日武林中第一奇人,以「神功七藝」名傳四海的七妙神君梅山民。

  七妙神君被點蒼第七代掌門人、落英劍謝長卿,以點蒼絕學「七絕手法」點了「肩井」、「滄海」兩處大穴,內腑也被苦庵上人、赤陽道長,以及劍神厲鶚的內力所傷,在別人說來,這兩樣只要身受其一,也是非死不可的。

  但是七妙神君,先天就有一種異於常人的才智,後天又得到了非凡的薰陶,他的一切,都不是任何一個武林中人,所能望其項背的。

  他以多年來超人的修為,努力地運轉著體內的先天之氣,但是胸腹之間卻始終不能運行,他知道他所受的點穴手法,必是得有秘傳,若是他內腑未曾受傷,他或許能以自身的功力解開此穴,但此刻,卻是絕不可能做到的了。

  他只覺四肢是那麼軟綿而無力,甚至想移動一下手指,都做不到,而且腑肺之間的淤血,慢慢地展開,已是他所剩下的功力,所不能控制的了,他只能困苦地掙扎著,慢慢地等候死亡,或者是奇蹟的來臨。

  他是平臥在雪地上,地底的陰寒,也在侵蝕著他體內的功力,當他正已絕望的時候,忽然聽見谷口有一種極為重濁而急速的蹄聲傳來,這時他多麼希望那來的是一個能夠幫助他的人呀。

  那蹄聲像一陣風,闖進谷裏,接著他看見一條狂奔著的牛,自他身邊奔了過去,在谷裏急遽地奔跑著,他意識到那僅僅是一匹發狂性的牛而已,一匹發了狂的牛,對他又能有什麼幫助呢?

  那牛在谷裏奔了一轉,竟又直直地朝他臥身之處奔到,他無法躲避,只有閉目等著牛蹄自他身上踩過,在他閉上眼睛那一剎間,他猛然覺得自己乳下的「乳泉」,臍旁的「玄璣」兩處大穴,被一種千鈞之力,極快地打了兩下,他知道那是牛蹄,但怪就怪在,他全身頓覺一暢,體內的真氣,雖然微弱,但卻能自由運轉了,一種「生」的希望,陡然又在他心中復活了,他想只要自己能自由運氣,四肢必也可活動,那麼即使是再重的傷,又何愁不能治癒呢?

  於是他開始移動自己的手臂,果然,他覺得肌肉間已有了力量,雖然這力量和他以前的潛力相差得很遠,但已足以使他狂喜了。

  然而,此刻那狂牛又狂奔著到他所臥之處,這次,他不再驚慌了,他想,雖然自己的功力損失了這麼多,但應付這一條蠢牛總該不成問題吧,但是他這一念,竟鑄下了大錯。

  當那狂牛再從他身上踏過的時候,七妙神君將全身真力都聚集在雙臂之上,向上一推,那龐大的牛身竟被這一擊,擊得直飛了出去。

  但是七妙神君在這一擊之後,突然有了一種他數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感覺,那就是疲勞。

  須知七妙神君的內功,已到了令人難以相信的境界,這疲勞二字,他是絕不會感覺到的,然而此刻,他只覺得渾身骨節酸痛,口中也微微喘著氣,像是一個毫無武功的人,在經過了長期的勞累之後所有的感覺。

  當然,七妙神君也能意會到這是件什麼事發生了,那就是他的功力已散,在經過外來的侵害,本身的傷痛之後,他若能將剩餘的真氣善加保養,他雖不能很快的恢復原有功力,但也非無望。

  但是他卻將僅餘的真氣作了全力的一擊,點蒼的七絕手法本就是使人散盡功力後慢慢死去的手法,七妙神君武功雖曾冠蓋天下,但此刻又恢復成一個凡夫俗子。

  由一個超人而回復到凡人的那種感覺,是最令人難以忍受的,再加上一個武功高深的人散功時所必有的痛楚,使得梅山民有了一種逃避的念頭,而最好的一種逃避的方法,就是死亡。

  然而他「死」的念頭,卻被另一件事打斷了,那就是在這個幽谷裏,他忽然聽到另一個人類的喘息之聲,梅山民開始生出一種好奇和驚異的感覺,於是他努力地鼓著最後的精力,站立了起來。

  於是,他發現了辛捷,當他走到辛捷面前時,昏迷著的辛捷也正在此時睜眼看到了他。

  絕望了的七妙神君在聽了辛捷所敘述的那一段慘絕人寰的遭遇之後,心裏的逃避之念,立刻被憤怒和不平所替代。就在這一剎那,辛捷決定了他終生的命運,他將要成為武林中的煞星,他的聲名和武技,將要被所有的武林中人所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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