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震旦1·仙之隱 | 上頁 下頁
四十一


  白枝枝丫橫斜,好似許多長長的樹橋。樹橋縱橫交錯,直似城堡迷宮,銀白的月光透過枝頭,糅合了白菌的清輝,映照出迷宮的輪廓。織巢的彩藤散發螢光,恍若千萬隻彩色燈籠,挑在高高的白樹枝頭。

  阿落在前引路,小巧的身形像是跳動的網球。彩羽鳥的叫聲時高時低,經過透亮的巢窠,聽得見山都的笑語和幼崽的哭鬧。

  走了一會兒,來到一座巢前,這座巢比其他的大三倍,巢上織了一張碩大的人臉,看樣子正是方非,儘管稍嫌誇張,可也生動傳神。

  「你睡這兒。」阿落掀開圓門,請君入巢。

  方非道聲謝,鑽了進去。巢裡鋪滿細軟的羽毛,每一片羽毛都用織女草連綴起來,結成了一張厚厚的被褥。

  他躺了下來,叢林的深處,升起了一縷笛聲,山都的短笛幽沉低回,穿過古老的山林,在月光下徘徊不去。

  聽著笛聲,方非困倦起來,擁著羽被沉沉睡去。

  這一覺無思無夢,仿佛剛剛睡著,就被一陣歌聲吵醒。方非鑽出巢窠,天已透亮,晨光穿過樹梢,灑落偌大巢城。

  白樹的頂端聚滿了山都,他們對著朝陽放聲高唱,歌詞十分古奧,可是歌聲清壯有力,活是一群矯健的飛鳥,沖出林梢,在朝陽下歡快地盤旋。方非聽得入迷,幾乎忘了身在何處。

  唱完了歌,山都紛紛散去。不一會兒,阿落來找方非,說是阿維蘭召見。

  下到白廳,山都全都在列。阿維蘭坐在高高的樹根上,看見方非說道:「孩子,到前面來!」

  方非忐忑上前,阿維蘭又叫:「阿含!」挎劍者一愣,走上前來。阿維蘭看他一眼,點頭說:「阿含,你護送這個人離開森林,記住,你要像星星拱衛月亮,時刻圍繞在他身邊!」

  「為什麼是我?」阿含瞪了方非一眼,不情不願地離開人群。過了一會兒回來,背了一隻行嚢,銀劍別在腰間,身後掛著七孔短笛,笛孔上插了一支火焰似的羽毛。

  「走吧!」小山都沒好氣地大叫。

  「就帶這些?」方非不知道要走多遠,心裡十分猶豫。

  「那又怎樣?」阿含沒好氣說,「出一趟門,就要把巢城也帶上嗎?」

  「我可沒那麼說!」方非搖了搖頭。阿含瞅他一眼:「阿維蘭,他也坐赤明鳥嗎?他的個兒那麼大,不把鳥兒壓死才怪!」

  「用不著你操心!」阿維蘭木杖一頓,林子裡響起呦呦的鳴叫,蹄聲雜遝,奔出來一頭生物,大於鹿,小於馬,毛片雪白,頭上長著銀子樣的彎角。

  「白羚鹿!」阿含氣呼呼大叫,「阿維蘭,這可是金犼的坐騎!」阿維蘭不去理睬,對方非說:「孩子,這只白羚鹿借給你,你可以跨著它穿過森林!」

  「我不會騎馬……」方非慌忙擺手。

  「笨蛋!」阿含冷冷說,「這是羚鹿,不是馬,這東西最馴服,從來不會摔人!」

  方非只好騎了上去,鹿背很矮,他的雙腳幾乎著地,白羚鹿回頭瞥他一眼,若無其事,繼續低頭吃草。

  「這個還給你!」阿維蘭把魅劍遞給方非,「這是靈沼怪物的命根,你帶在身邊,可要提防它們!」

  方非接過魅劍,感激說:「阿維蘭,多謝您的關照。將來有什麼差遣,我一定全力以赴。」

  「是嗎?」阿維蘭深深看他一眼,「孩子,希望你永遠記得今天的話!」他想了想,又叫,「阿含!」

  「還有什麼?」小山都很不耐煩。

  阿維蘭伸出手來,掌心托了一塊淡青色的琥拍:「這一塊空桑石,是人頭樹的眼淚化成的,它能牽動林中生物的善根,庇護你們走出森林!」

  「走出森林?」阿含一拍劍鞘,「憑我的劍就能辦到!」

  「這不是山都說的話!」老金犼白眉亂顫,「記住,空桑石跟你的心靈相通,才能發揮威力,如果離開你的雙手,它就是一塊無用的石頭。」

  阿含接過琥珀,滿不在乎揣進兜裡,他仰臉吹了聲口哨,彩羽鳥應聲飛來,小山都跳了上去。方非騎著羚鹿跟在後面。走了一段,他回頭望去,阿維蘭站在高處沖他揮手,跟著山回路轉,老山都的身影也消失了。

  彩羽鳥忽高忽低,長長尾巴在方非的眼前掃來掃去,少年忍不住問:「阿含,這是什麼鳥?」

  「赤明鳥!它可是朱雀神的後裔!」小山都信口胡吹。

  「朱雀神?」方非來了興頭,「你知道朱雀道者嗎?」

  「我當然知道!」阿含白了他一眼,「人頭樹說過他們!人頭樹什麼都知道,道者還沒出現的時候,它就有了一把年紀。」

  「那棵樹真這麼神?」方非滿心疑惑,「我看到的人頭都是瘋瘋癲癲的,樣子怪嚇人的!」

  「哼,那都是些不開竅的蠢貨,如果沒有三老人,人頭樹就是根呆木頭!」

  「三老人?」

  「那是人頭樹最早下的三個果實。他們的壽命最古老,智慧最廣大,他們的目光可穿過時間,說出驚人的預言……」

  小山都自高自大,又愛賣弄見識,他一路上嘮嘮叨叨,方非默默聽著,倒也長了不少見識——樹上的白菌叫做「磷芝」,燃燒七天,就會枯死;會飛的花朵叫做舞蘭,不但乘風飛翔,還能隨樂起舞,阿含即興吹起短笛,叫他見識了一下舞蘭的舞姿。經過白草地時,小山都告訴少年,這種白草叫做「霓草」,跟天上的霓虹一樣,可以變幻七種顏色,至於變色的原因,阿含神秘兮兮地不肯吐露,聲稱這是山都的秘密,不能告知外來的異類。

  走了大半天,樹木顏色變淡,下午時分,兩人走出「神聖森林」進入「兇險森林」,樹木變為夢幻的藍色,霧氣裡盡是不祥的叫聲。

  炎木蛟趴在路邊,眼珠通紅如血;人面嫋歇在樹梢,掛著陰狠的詭笑:斑斕的蛇藤四處游走,方非親眼見它勒死了一頭狠羊;豹嘴花張開碩大的花瓣;好似兩片鮮麗的貝殼,食肉的妖花與妖藤爭食,咬斷了許多蛇藤。

  方非步步驚心,好在阿含舉起空桑石,琥珀青光四射,照過的地方,妖藤後縮,妖花閉嘴,人面嫋嘆息著飛走,炎木蛟的雙眼也變成藍色。兩頭兇猛的獨角虎跟在兩人身邊,神態馴服,就像是一對乖巧的大狗。

  兩人不敢久留,子夜時走出來「兇險森林」,進入了「迷迭森林」獨角虎形同醉酒,搖晃著掉頭回去,不久凶心複熾,又在後面發出淒厲的吼叫。

  夜幕低垂,螢光樹的葉子發出光亮,一眼望去,仿佛滿天的星斗墜入了凡間;鑽石花被鹿蹄驚醒,猝然收攏花瓣,發出驚人的光芒;夜明蛾在身邊穿梭,形如青白流光,與明亮的火蝶爭輝鬥彩;燃燈果變得澄澈如水,透過淡黃色的果肉,可見紅豔豔的果核。

  阿含割下了一叢含光藤,懸起兩張明晃晃的吊床。方非這一晚驚心動魄,一沾吊床,睡意如潮。

  突然傳來一陣琴聲,方非醒來一看,天已亮了,一旁的吊床空空蕩蕩,小山都早已不知去向。赤明鳥站在高枝上打盹,白羚鹿醒來了,埋首啃噬鑽石花的花瓣。

  琴聲十分悠揚,方非聽得入神,想到母親,忍不住翻身下床。他循聲走了兩步,衣角從後被牽住。回頭一看,白羚鹿咬著他的衣角,眼睛又大又黑,光亮如新采的水晶。

  方非見那眼睛,只覺親切,拉回衣角說:「我看誰在彈琴!」話一出口,又覺好笑,心想自己怎麼對一隻白鹿說話,被人看見,還不笑掉大牙。

  誰知白羚鹿十分憨頑,叼著衣角不放。方非使勁拽回衣角,轉身走了幾步;白羚鹿又趕了上來,再次叼住衣角。這麼反復了幾次,方非焦躁起來,沖著羚鹿揮拳要打,靈獸這才放開衣角,悻悻地掉頭跑了。

  琴聲如同一條無形的繩索,牽引他一路向前。走了一段,前面出現了一個水潭,好似深碧色的翡翠,鑲嵌在濃蔭深處。

  琴聲就從水下傳來。方非走到潭邊,驚奇地發現,潭水裡漂浮著幾十個數寸長短的雪白小人,男女不一,容貌俊美,身子微微透明,似有光彩流轉。他們要麼斜倚古箏,要麼橫放琴瑟,無論什麼樂器,都是小巧玲瓏、晶瑩可愛。

  小人見了方非,紛紛湊近水面,臉上笑笑嘻嘻,琴聲越發逗人。

  「這不是水仙嗎?」方非心裡想著,湊近水面,想要看個明白。

  不知不覺,他越湊越低,先是鼻尖,再是面頰,漸漸整個腦袋陷入了水中,撲通,方非頭暈目眩,一下栽進了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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