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震旦1·仙之隱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方非得了機會,大聲說:「你們做什麼?我什麼也沒……」持劍者一腳踹中他的腰眼。方非痛得一陣痙攣,心中又憤怒,又糊塗:「這些人瘋了嗎?一會兒救我,一會兒又抓我,他們想幹什麼?為了隱書嗎?奇怪,他們怎麼知道隱書在我身上……」

  持劍者婉轉發嘯,跟著拍翅聲響,樹冠裡又鑽出來一隻彩羽大鳥。兩隻鳥兒照面,立刻舉起翅膀、揚起尾巴,長頸相互交纏,就地跳起了圓舞。

  小人連聲喝叱,分開大鳥,將方非綁在鳥腿上,跟著跳上鳥背,雙雙飛了起來。

  方非掛在兩隻大鳥中間,身子一會兒蜷縮,一會兒繃直。大鳥越飛越高,天風過耳,呼呼有聲,身邊樹影閃動,忽來一朵飛花,湊巧蓋在臉上。花蕊一陣蠕動,花粉鑽進了鼻孔,少年打了一個老大的噴嚏,飛花被氣流衝開,花瓣一上一下,又向遠處飛去。

  身子一沉,大鳥開始下降,跟著後背觸地,摔進了一片白色的草叢。持劍者解開長藤,踢了方非一腳,大喝一聲:「切英!」

  方非起身張望,四面地勢開闊,環繞高大的白樹,金黃燦爛的樹冠結成了廣大的圓頂。白樹的枝丫上,掛了無數巨大的鳥卵,色彩斑斕,成雙成對,其中連著藤蘿,長長的藤梯一直下垂到地面。

  持劍者一聲長嘯,林子裡喧鬧起來。巨卵上圓門洞開,鑽出來許多綠茸茸的腦袋。

  方非恍然大悟:「巨卵」不是別的,正是小人的巢窠!

  小人大呼小叫,順著藤蔓滑落,將他團團圍住。小手四面伸來,又拉又扯,方非手足冰涼,呆呆的不敢亂動。非洲的叢林裡有一種俾格米人,號稱「袖珍人類」,可是比起這些小人,只怕也是偉岸的巨人。

  一想到俾格米人,方非打了個寒戰。紅塵的森林裡藏著食人部落,不知震旦裡是否也是一樣?這些小人窮凶極惡,難保不會茹毛飲血,他們從怪物爪下救出自己,恐怕也不是出於好心,而是為了搶奪食物——

  「阿蘭羅,達蒙裡,吉絲泠泠忒英……」持劍的小人口氣激憤,「依絲塔!英拉泠!」

  這話落入人群,小人像是炸了鍋,無論男女老幼,一窩蜂沖了上來,對準方非拳打腳踢。

  少年連受重擊,摔倒在地。他就地翻滾,雙手抱頭,身子蜷縮起來,盡力護住要害。小人們圍上來繼續踢打撕扯。看起來,紅塵的蠻子文明得多,他們至少用到了燉鍋,至於這些小東西,根本打算活吃了他。

  「斯華!」一個聲音傳來,低沉悅耳,透著十足的威嚴。

  拳腳應聲停下,小人四面散開。方非的身子好似分了家,處處都有撕裂的痛楚。他鬆開手腳,眯眼望去,一片金光撲入眼簾,光華中走來一個小人,膚色金黃,長髮銀白,手拄紅木拐杖,杖頭上掛了幾顆果實,渾圓幽藍,閃動著神秘的光澤。

  小人顫巍巍走到近前,他的年事已高,皺紋滿面,目光老練深沉,落在方非的身上。「納維拉……」持劍者上前說話,金色小人搖了搖頭,從杖上摘下一顆幽藍色的果實,送到了方非的嘴邊。

  人群一陣躁動,方非也是一怔,可見金色小人神氣和藹,這果子沒準兒可以治傷。他的身上疼痛極了,不由張開嘴巴,將果子吞了下去。

  咬破果皮,漿液淡而無味,口舌卻似遭了電擊,喉嚨以上完全麻痹,雙耳嗡嗡亂響,活是進駐了一窩馬蜂。方非心知上了當,想要張口大罵,可又發不出聲音,麻痹感密如一張絲網,將他的身子緊緊捆住,方非呼吸艱難,不由得掐住脖子,渾身縮成一團。

  耳邊的雜訊越來越響,像是收音機調頻不准,忽長忽短,尖銳刺耳。方非難受極了,翻滾了一陣,雙耳嗡的一下,噪音消失,耳邊傳來了一個聲音:「孩子,你聽得見嗎?」

  方非嚇了一跳,抬頭看去,說話的正是金色小人,他的嘴角帶笑,碧眼炯炯有神。

  「聽,聽得見……」麻痹感說去就去,方非忍不住坐了起來。

  「阿維蘭!」持劍小人的叫聲,方非也聽得一清二楚,「你為什麼給他吃『能言果』?」

  「阿含!」金膚小人看他一眼,「太陽還在天上疾馳,星星也可以發光嗎?金犼說話的時候,巡邏者也能插嘴嗎?」持劍者哼了一聲,低頭退了下去。

  「我是金犼阿維蘭!歡迎來到山都的巢城!」金膚小人的聲音如歌如吟,「孩子,告訴我,你是誰?從哪裡來?」

  方非滿心迷惑,答非所問:「我、我怎麼聽得到你說話?」

  「你吃了能言果!果子在你的心裡發了芽,教你從此明白了山都的話!」

  「山都?」方非問,「你的名字?」

  「不!」阿維蘭面露笑容,「這是我們的名字!」方非遊目望去,四周頭顱聳動,站了幾千個小人。

  「你們不是人類?」方非忍不住問。

  「人類?」阿維蘭白眉一揚,「啊,我聽說過那些生靈!他們住在紅塵,是無鰓的魚,失翼的鳥,他們像狐狸一般詭計多端,跟犀牛似的哞哞亂叫,他們對待同類狠如虎狼,又似蜜蜂一樣終年奔忙,付出的多,得到的少,他們的野心比天空還大,歸宿卻比床鋪還小,他們在欲望的迷霧中遊蕩,很少看得見真正的陽光!」

  方非聽得發呆,老山都把人類說得一無是處,更叫人難過的是,方非想來想去,居然想不出詞兒來反駁他。

  「你是人類?」阿維蘭眯起眼睛,深碧的眸子幽幽放光,「或者說是裸蟲?」

  「是的,是的!」阿維蘭低下頭去,仿佛自言自語,「恐怖的大蛇隕滅以後,支離邪和我的祖先定下了誓約。這一片森林歸山都所有,我們世代定居在此。在森林的邊界,支離邪留下了不朽的符篆,震旦裡所有的生靈,沒有金犼的准許,全都不能進入森林。不過,裸蟲不是來自震旦——」金犼抬起頭來,高叫一聲,「森林的邊界,對裸蟲無用!」山都譁然一片。

  「他傷害了人頭樹!」阿含大聲叫嚷,叫聲未落,山都中響起憤怒的嗚嗚聲。

  「是嗎?」阿維蘭深深地看著方非,「你傷害了人頭樹?」

  「人頭樹?」方非大惑不解。

  「阿維蘭!」背弓的山都奉上亮晶晶的短劍,「我聽到了人頭樹的呼救聲,趕到了紫廳,在樹根上發現了這個!」

  阿維蘭接過魅劍,沉吟說:「阿落,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送劍的山都面露羞愧,低頭說:「比起阿維蘭的博識,我就像一朵無知的舞蘭,在風中漫無目的,從來不知道落向何方!」

  「我們隱藏得太久了,幾乎忘記了昔日的死敵!」阿維蘭的神色有些憂傷,「阿落,這是靈沼怪物的武器,遠古的時候,曾有無數的山都死於劍下。」

  嗚嗚聲更響,方非張惶四顧,一陣殺氣四面湧來。阿維蘭忽地掉頭,目光十分嚴厲:「裸蟲,告訴我,這口魅劍是怎麼回事?」

  「一隻魑魅留下來的。」方非猶豫了一下,「你們說的人頭樹,是不是掛了許多人頭的矮樹?」

  「是的!」阿維蘭肅然起敬,「那是森林的神物,我們可以為他血戰而死!裸蟲,我給你辯白的機會,你的辯辭須如流水一樣沒有破綻。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會決定你的生死!」

  方非的心跳又快又沉,他想了想,努力整理思緒,過了一會兒才說:「我遇上了一隻鵬!」

  山都中起了一片驚呼,阿維蘭也很詫異。「鵬?」金犼高叫,「那只背負青天的怪物嗎?」

  「它摧毀了沖霄車,還掀起了一陣大風!」方非的嘴裡一陣發苦,「我就是被那陣風吹來的。落地的時候,人頭樹在笑,那聲音很像人類,我找過去的時候,被樹根纏住了身子。我壓根兒不想傷害它,可我要不反抗,一定被它活活殺死!」

  「人頭樹纏住你,也許出於自衛!」阿維蘭皺起眉頭,「許多人頭果還沒有成熟,不懂得分辨是非。你害怕它們,它們同樣也害怕你!」

  「我以為那是一棵吃人樹……」方非話才出口,山都中又響起了一陣憤怒的叫聲。

  「後來呢?」金犼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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