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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梁文靖拾起虎符,入手尤溫,然而,把握過這玉虎的人,卻大半不在了。這小小一隻玉虎,重不足三兩,卻關係這大宋王朝萬里山河的命運,委實令人不可思議。他想到這裡,只覺手指不堪重負,似乎也痙攣起來,兩點清澈的淚珠,順頰滑落,滴在白樸血跡斑斑的衣襟上。

  「死呆子,你……你不講理。」蕭玉翎遇上如此難解之事,一時無計可施,忍不住哭罵起來。梁文靖聞如未聞,將白朴屍身放平,拜了三拜,繼而將玉虎揣入懷中,再也不瞧蕭玉翎一眼,大步流星,向寺外走去。忽聽蕭玉翎哭聲一窒,叫道:「臭呆子,你站住。」

  梁文靖默不作聲,只是走路,耳邊傳來玉翎淒婉欲絕的哭罵聲,他只覺心也似乎碎成了千萬片,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他踉踉蹌蹌奔出藏龍寺,忽地抹了淚,縱身上房,卻見四周空曠,全不見蕭冷的影子,當下定了定神,推測道:「那凶人若要殺人,必先去王府,謀害王大將軍。」當下展開輕功,閃電般向王府掠去。

  不一時,便近王府,他自房頂飛奔入府,直趨王堅宿處,尚未逼近,血腥氣已撲鼻而至,耳邊兵刃撞擊之聲不絕,忽聽一聲慘呼,沙啞無比,梁文靖聽出是王堅的叫聲,不覺心往下沉:「來晚了?」飛身縱上屋脊,居高眺望,看到一座花廳,廳外秋菊開得正盛,色淡香幽,清美怡人。花廳之內,卻已是血污狼藉,橫七豎八躺滿屍體,有披甲衛士,也有布衣豪傑。王堅料是方從城頭回來,重鎧未解,鐵盔猶在,然而胸前一道明晃晃的刀痕,貫穿鐵鎧,直透三重軟甲,露出雪白中衣,王堅雖未喪命,卻被這一刀震飛,撞在牆角,滿口鮮血,沿著牆根艱難挪動。

  廳中還剩三名川中豪傑,正與蕭冷糾纏。梁文靖見劉勁草也在其內,劍光霍霍,接下蕭冷大半攻勢,心中頓時恍然,蕭冷一刀沒能殺掉王堅,必是這「仙人劍」的功勞。轉念之間,又聽長聲慘呼,一名豪傑從肩自脅中了一刀,跌出廳外,血雨漫天,灑入花叢,將一束雛菊染得鮮紅,觸目驚心。

  梁文靖一驚,又是一聲悶響,一顆頭顱自廳內飛出,跌在地上,骨碌碌滾出丈餘。劉勁草羽翼盡失,獨力支撐。蕭冷卻殺得性起,如中風魔,刀光一片,渾不見人,劍影刀光一合即分,一條胳膊攥著松紋古劍,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兒,嗡的一聲,釘在梁文靖腳前。

  劉勁草血濺衣襟,踉蹌後退,耳聽得蕭冷一聲長嘯,不由將眼一閉,心道:「罷了!」耳聽得蕭冷嘯聲如峽谷長風,悠悠不絕,劉勁草直退到一堵牆邊,方才穩住,只覺半身木然,似已不屬自己,他不覺蕭冷刀來,忍不住張眼瞧去,這一瞧,端地驚喜交迸,只見梁文靖青衫磊落,掌影飄飄,已和蕭冷交上了手,他步履踉蹌笨拙,東偏西倒,仿佛站立不穩,卻每於毫髮之間,避過蕭冷的刀刃。

  劉勁草瞧得驚心動魄,高叫道:「千歲……」正要湧身相助,忽覺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自斷臂處傳來,幾乎昏厥過去。原來,蕭冷出刀太快,至此劉勁草才覺出斷臂之痛,慘哼一聲,委頓難起。

  梁文靖心中一個九宮圖套著一個九宮圖,不斷畫出,或大或小,或橫或豎,不拘平地陡牆,階梯梁上,但凡足之所至,無不合於「九宮」數理,「三三步」雖只是「三才歸元掌」步法中的基本,但到這個地步,已被梁文靖臨機生變,發揮至極。他步法既強,便嘗試施展三才掌中的「人心惶惶」,伺機傷敵。

  蕭冷一見梁文靖,可謂仇人相逢,刀法更狠更疾,花廳內一時刀光彌空,刀氣縱橫,無堅不摧,泥屑分墜。梁文靖雖將那招「人心惶惶」反復施展,但尋不著蕭冷的破綻,也是徒勞,當即招式一變為「天旋地轉」,身如陀螺,東西挪移,雖是旋轉之中,仍合九宮之變,蕭冷數刀無功,忽見遍地泥屑粉塵隨梁文靖旋轉,沖天而起,卷來蕩去,花廳中須臾間模糊不清,已難辨人。

  蕭冷不防此招,驀然失了敵蹤,心頭驚怒,倏地氣貫刀鋒,厲叱一聲,「天下屠靈」應手而出。刀氣磅礴,橫掃而過,花廳之內無所不至,但凡人畜,不死即傷。但聽嚓嚓兩聲,兩根廳柱敵不住這一刀之威,斷成兩截。又是一聲轟響,花廳無了樑柱支撐,轟然倒塌。

  蕭冷一刀劃出,便躍出廳外,撣袖拂去塵埃,忽見不遠處梁文靖左挾王堅,右挾劉勁草,向外疾奔。蕭冷見他竟然躲過魔刀鋒芒、屋塌之患,不覺心頭劇震。萬不料梁文靖激起塵土,本就不欲傷敵,但求救人,那一日便用此法救走蕭玉翎,今日不過重施故伎罷了。

  蕭冷怒哼一聲,提刀趕上,他身法奇快,頃刻間離梁文靖不足五丈。梁文靖攜了兩人,身法滯慢,但覺身後殺氣迫近,正自驚慌,忽聽上方有人叫道:「千歲,把人給我。」梁文靖抬眼一瞧,卻見胡孫兒踞著一角飛簷,向他招手。原來,胡孫兒武功低微,無力助師父退敵,眼見蕭冷來勢兇惡,心中大急,仗著輕功,逃出花廳,欲要召喚救兵,方到半途,忽地瞧見梁文靖救出師父,急忙轉回,出聲招呼。

  梁文靖一見是他,又驚又喜,叫聲:「接穩了……」奮力將腋下兩人拋向房頂。忽聽蕭冷發聲冷笑,半空中藍芒驟閃,海若刀勢如驚虹,橫空劃過,竟要將王、劉二人淩空劈落。

  梁文靖不及轉念,身子後仰,好似站立不住,雙掌向後亂揮,拍向蕭冷胸腹。蕭冷只覺梁文靖掌風凝如實質般襲來,不由心頭一凜,左掌探出,欲要抵擋,不料梁文靖身法陡轉,右掌折轉,「人心惶惶」變為「天旋地轉」,嗡的一聲,掃中海若刀的刀背之上。

  蕭冷不防他竟有隨機變招之能,只覺虎口一震,海若刀竟被震開一尺,自王堅左肩掠過,激得鐵甲破碎,鐵屑紛飛。但這一刀蓄有蕭冷渾身內勁,梁文靖只覺刀上巨力湧至,不由得氣血翻滾,當即足下九宮變化,滴溜溜向後飛旋,眼見身後一口褐色大缸,急忙一掌拍出,將蕭冷刀上之力傳至缸上,只聽喀喇輕響,那缸自梁文靖掌心處輻射出道道裂紋,驀地嘩啦一聲,缸體粉碎瓦解,缸中積水,沖天而起。

  梁文靖卸去蕭冷刀上之力,忽見蕭冷怒火如熾,縱刀搶來,情急間,伸手奮力一攪,那缸中積水尚未瀉地,便被他激得漫天飛濺,仿佛下了一陣透雨。蕭冷見狀,海若刀挽起一道光弧,嗡的一聲,滿天水滴,竟被他一刀彈開,刷刷刷盡數射回,打中梁文靖頭臉,竟有刺痛之感。

  梁文靖見敵手如此之強,無計可施,急道:「胡孫兒,快去叫人。」胡孫兒此時已抱住二人,應了一聲,縱聲欲走,忽聽蕭冷冷哼一聲,足下微動,踢起一塊碎石,那碎石疾如勁矢,正中胡孫兒左膝,胡孫兒一個踉蹌跪在瓦上,他身負兩人,甚為沉重,這一跪之下,屋瓦盡碎,三人墜入房中。胡孫兒只怕受傷二人再受創傷,情急間身子一翻,落在劉、王二人身下,二人落地之時,均然壓在他身上。胡孫兒瘦小單薄,被這一摔一壓,頓覺背痛欲裂,胸腹窒悶,兩眼一黑,竟而昏了過去。

  梁文靖見狀,知道今日不但救不得王堅,自己這條性命也搭了進去,不由得心頭一灰,雙手不覺垂了下來。

  蕭冷見他氣勢一餒,微一冷笑,正要出刀,忽聽身後啪的一聲,仿佛爆竹鳴響,蕭冷全副心神均在梁文靖身上,不防竟有人來到身後,聞聲一驚,回頭仰視,只見一道黃光沖宵而起,發出悠長的鳴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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