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靈飛經1:洪武天下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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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之揚額上見汗,抬頭看去,短短工夫,沙子流逝了四分之一,可是他還沒有翻譯出一個字。那沙粒去勢如箭,箭箭射在他的心上。樂之揚定了定神,忽又有了主意:暫且不管左眼右眼,先將左面的樂譜譯出,再譯右面的樂譜,而後拼接起來,看哪個更為流暢優美。 歲即取下空碧,在地上譯出中華正音。石魚上鱗甲緊密,文字甚多,可是一通百通,樂之揚譯出左眼樂譜,沙漏才過一半,譯出右眼樂譜,沙子尚未流盡。樂之揚松了一口氣,心中默審曲調,但覺無論是「沙識」為首,還是「雞識」為先,這首曲調都不太對頭,若以「沙識」為首,不過節奏古怪,但以「雞識」為先,銜接之處根本不通。若以譜曲者的水準而論,前者不過一鋪味奇怪,肝打根本是亂譜一氣,完全不合音樂的樂理。 正猶豫,張天意忽道:「時間到了!」樂之揚應聲跳起,叫道:「我譯出來了!」張天意眯眼瞧他,冷冷說道:「好哇,吹來聽聽!」 樂之揚的心子突突亂跳,掃了一眼地上的譜子,長吸一口氣,先以「沙識」為首,吹起那一支曲子。 曲子十分難吹,好幾處的調子忽松忽緊,重複萬端,樂之揚一口氣無法吹盡,連換了幾次氣,方才斷斷續續地吹完。更有的地方十分彆扭,一不留神,宮調吹成了變宮,徵調吹成了變徵。樂之揚吹出這樣的曲子,真是又羞又慚,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一邊吹,一邊偷看張天意的臉色。那人端然靜坐,臉色陰沉難看。等到樂之揚吹完,張天意沉默半晌,忽地問道:「完了麼?」樂之揚道:「完了!」 「放屁!」張天意齜牙冷笑,「這是什麼破曲子?又難聽,又沒用,要麼你翻譯錯了,要麼又在撒謊騙人。哼,乖乖把手伸過來,我先剁光你的手指!」 樂之揚苦著臉道:「剁光了手指,就吹不了笛了。」張天意見他還敢討價還價,心裡怒氣更盛:「那又怎樣?我叫三聲,你不過來,我自己來取!」 樂之揚心生絕望,暗暗問候了一遍靈道人的列祖列宗,嘴裡說道:「張先生別急,這曲子有兩種吹法,方才是第一種,下面是第二種……」 張天意怒道:「少放屁,過來受刑……」樂之揚歎道:「張先生,一支曲子又花不了多少工夫,唉,這支曲子再沒用,你砍我腦袋好了!」 張天意見他自信滿滿,心裡暗暗生疑:這小子不見棺材不掉淚,莫非剛才故意藏私?如他所說,砍掉十指,再也無法吹笛,故而不妨聽一聽,看他還耍什麼把戲。想到這兒,冷冷說道:「也罷,這一次再不行,我要你的命!」 樂之揚掌心冒汗,心中全無自信,下一支曲子比前一支更壞,不過吹上一遍,總能拖延一會兒時間,但願上天庇佑,小公主和老太婆及時趕來。 他咬了咬牙,橫起笛子,本想胡亂吹上一曲,但想如果按譜吹來,萬不得已,還可讓張天意逐字對照,以示沒有作假,如果亂吹一氣,那時可就百口莫辯了。 無奈之下,只好按譜吹奏。前後兩支曲子大部相同,只是後半支曲子放到了前面,順序一變,調子銜接均起變化,高調變成了低調,低調一升為高調,似有某種力量將笛聲死死困住,叫人無法隨心所欲。樂之揚笛技不凡,可也吹得面紅耳赤,把吃奶的力氣也使了出來。 張天意聽得連連皺眉,一團怒氣在胸中激蕩,暗暗緊握劍柄,只等樂之揚吹完,就給他來個一劍穿心。 曲子吹到一半,張天意忽覺心中煩惡,渾身氣血受了笛聲的牽引,縱橫亂竄,不受駕馭。他吃了一驚,慌忙運功壓住血氣,正要喝令罷吹,廟中忽地響起了嗡嗡之聲。張天意掉頭四顧,不見有人,凝神細聽,卻發現那聲音來自石魚。 張天意心生狂喜:不出所料,石魚中果然暗藏玄機,撲扁么機的鑰匙正是石魚上的樂譜。意想至此,他放弁打斷樂之揚的念頭。可那笛聲潮水一般灌入耳朵,直叫他血氣翻騰,之前所受的內傷均被一一勾起,五臟六腑灼熱劇痛,如在油鍋裡煎熬。 這感覺不勝古怪,張天意左右為難,一方面害怕打斷笛聲,破解不了石魚之謎,但若任由笛聲吹響,又勢必讓他氣血大亂、傷上加傷。可是,靈道人的武功誘惑太大,張天意苦練多年,武功放在東島,不過一二流之間,想要再進一步,竟是難如登天,若能得到靈道武學,沒準兒可以突破桎梏,達到一個全新境界。 嗡鳴聲越來越急,石魚應和笛聲,一會兒原地打轉,一會兒搖頭擺尾。張天意來不及歡喜,但覺笛聲越吹越高,仿佛一把刀子,在「手少陰心經」內反復剜動。張天意眼冒金星、喉頭發甜,情知耽擱下去必定不可收拾,正想發令喝止,可一張嘴,忽地發現出不了聲,想要動手,卻連一根手指也抬不起來。 曲子吹到了尾聲,石魚的變化樂之揚全都看在眼裡,心中詫異之餘,又覺無比焦急。他口中吹著曲子,目光不時掃向廟門,廟外綠樹成蔭、天光正好,可是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 樂之揚心裡明白,石魚之謎一破,自己再無用處。想到這兒,轉眼瞥去,只見張天意兩眼閉合,臉上透出一股黑氣,一股血水沿著口角滲出,順著下頜流入衣襟。 到了這個地步,樂之揚別無他法,吹了兩個花腔,草草結束曲子。笛聲一停,石魚也停止了顫動,廟裡死寂無聲,靜得叫人心悸。 過了一會兒,張天意也不出聲,樂之揚心下奇怪,忍不住叫道:「張先生!」叫聲響徹廟堂,可是無人回應,張天意端坐不動,臉色由黑變白,透出一股可怕的死灰。 樂之揚的心子突突亂跳,長吸一口氣,一步步挪向廟門,一邊後退,一邊盯著前方的大敵。可是直到退出廟門,張天意也是默不作聲。 樂之揚心中狂喜,一出廟門,轉身就跑,跑了一裡多路,方才停了下來,回頭看去,張天意並未追來。回想剛才的情形,他的心裡不勝疑惑:張天意心狠手辣,萬無一聲不吭、放他離開的道理,回想他的神色,似乎發生了什麼變故,以至於無暇理會樂之揚的去留。 樂之揚杲站了一會兒,終於抗不過心中的好奇,躡手躡腳地返回小廟。到了廟門,探頭一看,廟裡一切如故,廟前的大樹上傳來烏鴉的叫聲,嘶啞陰沉,叫人膽戰心驚。 「張先生!」樂之揚叫了一聲,張天意依然不應。少年膽氣大壯,跨入門中,用腳尖踢了踢石魚。張天意還是不理,樂之揚忽有所悟,抽出玉笛,點中他的肩頭,張天意晃了一晃,忽地歪倒在地。 樂之揚不由倒退兩步,心中一陣糊塗。他伸手摸去,張天意肌膚冰冷,氣息全無—1塞個煞星,居然無聲無息地死了。 樂之揚又吃驚,又迷惑,將屍首翻看一陣,並未發現致命的傷口。他想了想,轉眼看去,靈道石魚擱在地上,木杲呆全無生氣。想起之前的異象,樂之揚橫起空碧,吹起石魚上的曲子。不一會兒,石魚又顫鳴起來,直到笛聲停下,方才回復平靜。 樂之揚拿起石魚,百思不解,但他少年心性,望著屋簷下的大缸,忽然異想天開:「常言說如魚得水,若是放在水裡,吹起笛子,石魚會不會也如真魚一樣遊動起來?」想著一陣激動,走出廟外,將石魚放入缸裡。 石魚入水便沉,躺在水底一動不動。樂之揚吹起笛子,石魚應聲顫動起來,在水裡搖頭擺尾,就如活了一般。曲子吹到一半,樂之揚驚奇地發現,石魚的鱗甲一片片剝落,下面的石層也生出裂紋。他呆了呆,恍惚明白,自己無意之中,找到了開啟石魚的法門,登時心跳加快,吹完一遍,又吹一遍。石魚反復振盪,外殼層層剝離,不多一會兒,石質去盡,露出銀亮本色。樂之揚來不及細看,便聽嘁哩喀喳一陣急響,銀魚四分五裂,彈出一個長長的匣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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