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6:天道卷 | 上頁 下頁
五十一


  第十二章 一劍橫天

  眾人掉頭望去,只見石陣中悠然行出一人,斗笠蓑衣,大袖飄然。天機宮眾人忽見有陌生人從「兩儀幻塵陣」中走出來,都感驚疑。秦伯符喝道:「什麼人?擅自闖宮?」那人笑道:「我不過隨便瞧瞧罷了,天機宮的人就是小氣。」雲殊聽得耳熟,心念一閃,脫口叫道:「師父麼?」那人輕輕一笑,摘去斗笠,烏須長眉,意興遄飛,不是公羊羽是誰。

  秦伯符心中釋然:「原來是公羊先生,難怪能在石陣中來去自如。只是他怎地不從湖上來,卻從天機宮裡出來?」雲殊上前兩步,一膝跪倒,叫道:「師父!想死徒兒啦……」師徒兩人一別十年,雲殊話未說完,已自哽咽。公羊羽眉頭一皺,搖頭道:「還是這般不爭氣。」雲殊聞言,只得忍住悲戚,說道:「師父,你怎地來了?」公羊羽冷笑道:「我若是不來,你收拾得了麼?」雲殊不禁面紅如血,大感慚愧。花慕容見了公羊羽,心中波瀾頓生,移步上前,低聲道:「爹爹,你來了麼?」公羊羽點點頭,輕歎道:「慕容,你還好吧?」花慕容手撚衣角,默然不語。

  原來,梁蕭重現中原,消息傳遍江湖,公羊羽無心聽到,又聽說花鏡圓落入他手,饒是此老性情乖戾,也忍不住匆匆趕來。但他不願被天機宮察覺,是以趁夜潛入,藏身「兩儀幻塵陣」中。他久別此地,在石陣中待得久了,不禁起了懷舊之思,趁宮內眾人外出等候梁蕭,入宮閒逛。

  睹視舊居,公羊羽回想以前種種,不勝唏噓,走著走著,來到向日書房,但見房中陳設如故,筆硯宛然,往日所愛書籍一本也未動過,桌椅幾凳格外精潔,顯然時常拂拭,再看年少時書下的詩詞楹聯,也是絲毫未變,歷歷如新。公羊羽一路瞧將下去,不覺癡了,最後,在樹林中尋了個幽僻處坐了下來。

  多年來,他走過千山萬水,遍尋不著子清蹤跡,而今歲月蹉跎,年事漸高,胸中那分如熾情感也漸漸淡去了,此時獨自靜坐,沉恨細思,只覺自己畢生一任性情,空負虛名,對妻兒卻虧欠太多,縱然傾盡餘生,也償還不盡,恐怕唯有帶此愧疚長眠地底,想來想去,生出不勝之悲來。如此恍惚已久,不覺時光已逝,抬頭看時,已是黃昏。公羊羽想天機宮高手盡出,人多勢眾,當下也不著急,不慌不忙出了石陣,正好瞧見花無媸母子聯劍對敵。

  見過徒弟,公羊羽細觀鬥場,見梁蕭劍法一強至斯,不禁擰起眉頭。釋天風見了是他,不禁喚道:「老窮酸,你來得好啊,老夫滿天下找你練手,都不見人,有心不如碰巧,揀日不如撞日,咱們這就切磋切磋。」公羊羽哼了一聲,仍是目視鬥場,全不理會。釋天風頓足便要上前,淩水月拉住他勸道:「公羊先生尚有要事,你莫要煩他。」釋天風道:「我跟他切磋武藝,也是要事。」淩水月臉色一沉,瞪眼怒視,釋天風頓生畏怯之感,縮頭縮腦,乖乖退到她身邊。

  花無媸母子聽得公羊羽來到,心神都是一亂,劍法露出破綻。梁蕭眼見又來一個強敵,急躁起來,忽地使出一路「渾天三弦劍」,天罰劍大開大闔,抖起數個老大劍花,縱橫交錯,正斜互連,劍花裡夾雜直劈斜刺之術,頓將花無媸母子逼得接連後退。公羊羽瞧到這裡,忽地動步,拂袖將花清淵帶到一旁,歎道:「這一陣讓於我吧。」花清淵不敢違拗,只得退開。

  風憐怒道:「不要臉,說好單打獨鬥,現在又是二打一,又是車輪戰……」還要措辭再罵,忽見公羊羽袖中吐出一道青虹,清光流動,分明是柄寶劍。她心念忽動,急道:「師父,這是青螭劍,新劍已鑄,舊劍當亡,快將它砍斷了。」她從小便聽祖父說過青螭劍的模樣,是以一眼認出。梁蕭聽得這話,猛可省起歐龍子說過的話來。鑄一劍,斷一劍是精絕族的族規,也是守劍者必遵的約定,當下再不遲疑,忽向花無媸急攻兩劍,公羊羽揮劍來救,梁蕭倒轉劍鋒,天罰劍閃過一道紫芒,忽地纏住青螭,兩劍相交,叮得一聲,青螭劍斷了三寸長一截。

  青螭劍鋒利冠絕天下,今日忽被截斷,公羊羽不由大吃一驚,猛然省悟道:「梁蕭,這劍是歐龍子新鑄的麼?」梁蕭道:「不錯。」說話間,兩人兀自快劍急攻,絲毫不停,但公羊羽此次小心翼翼,斷劍屈曲如蛇,再也不與天罰劍相交,口中道:「歐龍子可還好嗎?」風憐見了青螭劍,已知公羊羽是前代守劍之人,心中油然而生敬意,聽他一問,含淚答道:「爺爺以身殉劍,已然去世了。」

  公羊羽飄退數尺,錯愕道:「你是他孫女?」風憐點了點頭。花無媸見公羊羽停手,獨劍難支,也只得退在一旁。公羊羽默然片刻,對梁蕭道:「這劍叫什麼名字。」梁蕭道:「天罰。」公羊羽又沉思片刻,仰天歎道:「歐兄求仁得仁,可敬可歎!不過他鑄成此劍,卻選了你做守劍之人,真叫人想不明白。天罰天罰,代天罰罪,卻不知歐兄之意,是讓你罰人還是罰己。」說著眉間頗有嘲意。

  梁蕭沉吟道:「既罰自己,也罰他人。」公羊羽笑道:「這話答得好。」與花無媸對視一眼,心中俱都明白,這對頭劍法通神,掌上更有絕世無雙的神劍,當真如虎添翼。今日若是將他縱走,後患無窮。他二人都是果決善斷之輩,雖然彼此怨恨半生,但一遇如此強敵,頓然生出敵愾同仇之意,公羊羽朗聲吟道:「天清地濁!」花無媸應道:「乾坤定矣!」兩人忽地並肩出劍,刺向梁蕭。

  梁蕭無法可想,唯有揮劍抵擋。但剛接數劍,便覺不妙。這對怨侶攜手,威力之強超乎想像。霎時間,二人連攻十余劍,梁蕭竟沒還得一招,心中好不駭然。卻不知公羊羽和花無媸同感奇怪。他二人已有數十年未曾一起演練劍法,不料此時聯劍合擊,竟然神明意會,得心應手,較之往昔猶有勝之。梁蕭一邊退讓,一邊默察不諧之處,卻是一無所獲,只覺這二人招式變化相宜,神氣相交,無有阻礙。公羊羽鬥得興發,仿佛又回到少年之時,與花無媸琴瑟相偕、同創劍法的光景,那時的眉梢眼角竟是記憶猶新,他忍不住瞧了花無媸一眼,心中感慨萬千:「端沒料到,我二人還有聯手對敵的一天,而且還能這般相諧?」花無媸瞧他眼神,已知他心中所想,心頭不禁一酸,不知為何,此人對她那等絕決,她對此人卻總難忘懷,宮裡公羊羽所留楹聯詩詞一無所變,書房陳設也是仍如故往,每日她總會去那裡小坐半晌,追思往昔,不勝傷感,有時間午夜驚回,心中也盡是他的影子,揮之不去,一時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愛他,還是恨他,愛恨交纏,令人苦惱。思忖間,忽聽公羊羽朗聲道:「雷風相薄。」花無媸心旌動搖,不由得應聲道:「水火不射。」四象生變,八卦相蕩,劍法更趨淩厲。

  梁蕭越鬥越驚:「按理說,這對恩怨夫妻最該南轅北轍才是,怎會使出如此渾然無極、上達天道的劍法?」忽聽公羊羽一聲疾喝:「陰陽化生。」花無媸應道:「太極成矣。」劍法圓轉,太極劍圈終於結成,梁蕭如陷汪洋大海,唯有苦苦支撐。

  花清淵瞧到這裡,禁不住熱淚盈眶,回頭顧望,只見花慕容早已淚流滿面,他明白妹子心意,握住她的纖手,將她攬入懷裡,花慕容肩頭顫抖,低聲抽泣。他兄妹自幼便有一個心願,便是指望父母重歸於好,誰想竟在如此情形下得償所願。他二人深明劍理,情知若非父母心心相印,決難將「太乙分光劍」使到這個地步,花清淵不由想道:「若非梁蕭,恐怕也無今日,這功過是非,當真難說得緊了。」心中油然生起感激之情,揚聲叫道:「爹爹、娘親,將此人降伏即可,不要傷他性命。」

  公羊羽笑道:「好說,梁蕭,你服不服輸?」此時梁蕭已陷絕境,僅是二人無儔劍風,已叫人喘不過氣來,更不要說那無上劍意了。但聽了這話,胸中卻憑生出一股傲氣:「我梁蕭死則死矣,又何須他人垂憐?即便與天下人為敵,又有何懼。」想到這裡,忽地縱身疾走,公羊羽夫婦全副精神俱都鎖在他身上,雙劍如磁石一般,緊緊吸在他身後。梁蕭奔到刻畫「豎盡來劫,河圖洛書無一可據而可據者皆空」的那行巨字下方,縱身躍起,落在「空」字頂端那一點上,足下如釘崖上,劍尖斜指上蒼,喝道:「一劍橫天百世空。」

  群豪聞言均是一凜,梁蕭言下之意,分明自矜天下無敵,眾人心雖不甘,卻是無話反駁。公羊羽見梁蕭一反常態,出語挑釁,猜出他想憑藉地勢取勝,當下笑道:「臭小子,你這叫癩蛤蟆打呵欠……」花無媸冷冷接道:「胡吹大氣。」說話聲中,二人如影隨形,兩把長劍好似合成一柄,淩空刺出。梁蕭勉力抵檔兩合,退到「皆」字上,公羊羽後發先至,搶到「皆」字右邊匕旁,口中長笑道:「王圖霸業皆有終。」喝聲中,梁蕭且戰且退,退到左方「匕」旁,花無媸則占住下方『舊」字。三人各據一方,鬥得數合,梁蕭遮攔不住,縱上「者」字,揚聲道:「生者長哭死者笑。」

  公羊羽長劍探出,在花無媸劍上一挑,花無媸借力縱起,身如飛燕,在崖壁上劃了個弧,繞過梁蕭,落在「據」字之上,喝道:「退據無門難重重。」長劍擇高而擊,與公羊羽上下交攻。如此一來,梁蕭當真是「退據無門」,只好長劍在「者」字上一點,學花無媸模樣,貼著崖壁繞到「可」字上去,搶佔地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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