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6:天道卷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梁蕭歎了口氣,又道:「鶯鶯……」柳鶯鶯不待他多說,馬鞭一振,冷冷道:「你若是明白人,就不要拖泥帶水。相見不如不見,多見不如少見,萍水相逢,就此別過……」說到這裡嗓音忽變嘶啞,突然縱馬揚鞭,率眾飛馳而去。

  梁蕭望著柳鶯鶯的背影,一時也不知是否追上,忽聽火流星發出一聲長嘶,撒蹄向柳鶯鶯去處狂奔而去,風憐慌忙摟住馬頸翻身跨上,急道:「阿忽倫爾,你上哪兒去?」火流星只顧埋頭狂奔,激得逆風怒嘯,割在風憐臉上,好不疼痛。梁蕭甚是驚訝,忙展輕功追趕。

  須臾間,火流星趕上柳鶯鶯一行,彩鳳正是有氣無處發,瞧得風憐趕來,喝道:「你來做什麼?」抓過一支長矛,兜頭便刺,風憐大驚,卻又勒馬不住,只得奮起右臂,擋住頭臉。忽然間,她眼角灰影一閃,梁蕭搶到,轉手一撥,彩鳳虎口流血,長矛跳起數丈,梁蕭喝道:「好婆娘,恁地歹毒?」一伸手便將彩鳳拽下馬來,擎在手裡,作勢欲擲,彩鳳心中駭然,頓時尖叫起來。

  柳鶯鶯見屬下受辱,不禁兜轉馬頭,喝道:「梁蕭,你作什麼?」彩鳳原本驚懼,聽柳鶯鶯一喝,頓覺有了依靠,哇的哭出聲來。梁蕭一呆,歎了口氣,又將彩鳳放下,柳鶯鶯瞧著風憐,心中狐疑:「彩鳳兒刺這女子,梁蕭卻怒成這樣,他二人卻是何干係?」猶疑間,忽覺坐下胭脂馬縱了起來,一聲長嘶,如裂金石,嘶聲未絕,火流星也縱躍而起,揚蹄擺尾,發聲應和。

  梁蕭恍然道:「好傢伙,原來這兩匹馬兒想比個高低!」柳鶯鶯也明白過來,忖道:「這匹大紅馬非同尋常,怕是胭脂的敵手。」但她心裡有氣,勒住胭脂馬,冷冷道:「比什麼比?她是她,我是我,她的馬兒與我的胭脂有什麼相干?」梁蕭被她一輪搶白,大感無趣,伸手在火流星頸上一按,火流星敵不住他的神功,四肢撐地,再難躍起,但它野性一起,只想與「胭脂」比鬥,狂躁間,掙得滿嘴白沫。梁蕭心中不忍,撫著它的鬃毛歎道:「乖馬兒,別生氣,人家不肯與你賽跑,咱們何苦拿熱臉去貼她的冷屁股?」柳鶯鶯見他單憑一臂,便鎮住這匹稀世烈駒,甚是駭然,忽聽這話,怒氣又起,啐道:「梁蕭,你嘴裡放乾淨一些。」眾人也還過神來,紛紛怒駡。

  梁蕭話一出口,也覺不雅,面皮微微一熱。柳鶯鶯瞧他尷尬,不知為何,突地憶起少年時候,自己與他浪跡天涯、輕薄鬥口的旖旎風光,心頭沒得泛起一絲甜蜜。癡癡想了好一會兒,才止住眾人喝罵,說道:「咱們尚有正事,莫與這廝羅唕。」也不瞧梁蕭,拍馬便走。梁蕭一怔,放開手,火流星又躥上去,傍著胭脂奔跑,不時挨挨撞撞,試圖挑釁,風憐使盡氣力也駕馭不住。胭脂馴化已久,沒有柳鶯鶯號令不敢妄動,唯有竭力閃避。其他人瞧得氣憤,又罵將起來,只礙著梁蕭武功,不敢動手教訓。

  柳鶯鶯被火流星擾得心中煩亂,大聲道:「梁蕭,馬兒你自己管好些。」梁蕭冷笑一聲,道:「你是你,我是我,我的馬兒與你有什麼相干?」柳鶯鶯一呆,顫聲道:「說得好,你與我原本都沒什麼相干。」梁蕭賭一時之氣,話才出口,便已大悔,聽她嗓音有異,微感歉疚,歎道:「鶯鶯,我……」柳鶯鶯不待他說完,拍馬便走。火流星撒開四蹄,緊迫不舍。彩鳳與其他人密議道:「大夥兒催馬,把這個大鬍子拋到爪哇國去。」紛紛打馬狂奔,行了一程,回頭一瞧,卻見梁蕭仍在一丈之外,不禁紛紛咋舌:「這廝到底是人還是鬼,腳程這麼了得?」

  又奔一程,柳鶯鶯緩下馬來,她雖不言語,但同來的都是「十二禽」中的女流:彩鳳、青鸞、黃鸝、雲雀,一個個氣量狹窄、口齒伶俐,以彩鳳為首,少不得冷言冷語譏刺梁蕭,一會兒譏他鬍子太多,一會兒又嘲他臉上留有刀疤。梁蕭泰然處之,風憐卻聽不過去,開口與她們爭辯,但對方人多口利,風憐使盡解數也分辯不過,氣得眼裡淚花兒直轉,舉目望去,卻見柳鶯鶯低頭前行,柳條遮面,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到了午後,眾人下馬用飯,彩鳳等人燃起篝火,烹煮飯食。風憐也取了肉脯,用小刀切碎,裹在面餅裡,遞給梁蕭。梁蕭接過,嚼了一口,抬眼一瞧柳鶯鶯,忽見兩道森冷目光透過柳條,射了過來。梁蕭心道:「我對她不住,她心中恨我,也是應該。」想著歎了口氣,正要埋頭吃餅,忽聽腳步聲響,舉目一看,卻見柳鶯鶯徑直走來,梁蕭見她眼神冰冷,不由起身道:「鶯鶯……」

  柳鶯鶯一言不發,伸手從背上取下一個錦囊,抽出一張早已枯敗的柳笠,雙手一搓,柳笠化為齏粉,四散飛揚,梁蕭口唇翕動,但終究沒說出話來。柳鶯鶯掉頭走回,盤膝坐下,梁蕭盯了地上粉末半晌,頹然坐倒,轉眼望向風憐,卻見她朱唇未啟,似欲說話,終又咽了回去。

  梁蕭心煩意亂,抬頭望天,忽見東北方飛來十多隻鳥雀。他通曉兵法,精擅風角鳥占之術,瞧這鳥雀來得驚亂,心念一動,說道:「東北方有殺氣!」柳鶯鶯哼了一聲,彩鳳卻冷笑道:「你當自己是神仙嗎?鬼才信你!」話音方落,便聽得東北方升起兩起尖利的鐵哨聲,同時間,一支火箭躥上天空,劈啪一聲,散成橘黃火光。柳鶯鶯猛地站來,叫道:「黑鷹求援!」當先躍上馬背,向火箭起處疾馳而去,衣袂飄飄,仿佛飛動著一朵綠雲。眾人均是瞧了梁蕭一眼,神色驚疑,繼而紛紛上馬,追隨柳鶯鶯去了。

  梁蕭正要邁步,忽聽風憐道:「西昆侖,你去哪兒?」梁蕭道:「她們遭逢大敵,我怎能不加援手?"風憐略一默然,低聲道:「她……她是你情人麼?」梁蕭略一默然,道:「過去曾是。」但覺身後悄無聲息,回頭望去,只見風憐兩眼迷離,臉上淚痕斑斑,梁蕭心神一黯,欲要安慰她幾句,但又不知如何開口。忽見風憐臉色發白,後退一步,捂著臉跳上馬背,催趕火流星,一路向著西奔去。梁蕭望著她背影,心念數轉,終於歎了口氣,施展輕功,向東北方趕去。

  不一時,便見柳鶯鶯等人背影,梁蕭隨眾登上一座淺丘。舉目望去,只見前方原野之上,灰黃間雜,狼頭聳動,其勢不下千頭,狼嚎聲此起彼伏,驚心動魄。狼陣中圍了四十來人,眾人坐騎多被咬傷,紛紛舍馬步戰,其中一名黑衣漢子手持一對鷹嘴刀,刀光一閃,便有狼頭滾落。梁蕭心道:「此人驍勇,當是所說的黑鷹了!」

  柳鶯鶯見梁蕭趕來,暗暗皺眉,但此時情勢危迫,無暇計較,只是凝目觀望。梁蕭見狼群東一撮西一團,便道:「狼陣趨退有度,攻守得法,必然有人暗中指使。」阿莫奇道:「那為何不見有人?」梁蕭道:「換了是我,應有兩個法子足以藏身,第一便是混入人群,暗中調度……」彩鳳叱道:「你說什麼,難道黑鷹會是天狼子的走狗?」眾人聞言均有怒色。梁蕭眉頭大皺,未及辯解,邊聽柳鶯鶯喝道:「下馬,上弩。」眾人轟然應命,棄了馬匹,手持「八臂神弩」,背倚淺丘,箭鏃對準狼陣。柳鶯鶯將鞭一揮,亂箭齊發,當先十頭惡狼嗷嗷慘叫,立時斃命。忽然間,狼群躁動起來,四散分開,東一團,西一撮,三三兩兩,逃出弩機射程之外。柳鶯鶯見狀,正要喝令上馬追擊,忽見群狼在遠處結成兩團,一左一右,兜了一個大圈子,好似兩道濁流,向眾人後方繞來。眾人轉身欲射,狼群忽又合流,從前撲至。柳鶯鶯急命結成圓陣。只見狼群忽東忽西,叫人難以測度,眾人射出弩箭大多落空,須臾一盒弩箭射盡,群豪未及上弩,狼群齊聲嚎叫,剽若疾電,狂奔撲來。群豪收起弩機,拔刀相迎,霎時間,人聲叱吒,狼群哀嚎,人與狼殊死相搏,鬥成一團。

  梁蕭搖頭道:「擒賊先擒王,不找出首腦,這狼群終究難滅。」卻聽阿莫澀聲道:「這般說來,老阿莫倒想瞧瞧西昆侖擒賊擒王的手段。」梁蕭回頭望去,見他手按傷臂,神色漠然,不由笑道:「說得是,阿莫老爹大可壁上觀望,瞧我逼那天狼子出來。」他邁開大步,走下淺丘,兩頭惡狼欺他空手,迎面便撲。梁蕭身形一錯,雙手抓住二狼頸皮,兩頭惡狼淩空撲騰,無處著力。此時又有一頭黃狼撲來,梁蕭將左手活狼迎上,陷空力向內急收,兩頭狼首尾相接,粘做一處,任憑如何掙扎,也難分開。

  只瞧梁蕭身形飄忽,穿行於群狼之間,但凡有狼撲來,便如法炮製。不一時,他兩手各粘了五頭惡狼,張牙舞爪,猙獰異常,好似兩串活狼長鞭。狼群似乎聽了招呼,紛紛向梁蕭撲來。梁蕭笑道:「來得好。」「滔天勁」注入狼鞭,揮舞起來,所到之處,仿佛雷霆掃過,只聽慘嚎不絕,血肉橫飛,群狼只須蕩著一牙半爪,立時喪命。不一陣,梁蕭身旁狼屍枕籍,不可計數。

  柳鶯鶯見梁蕭吸引住大群惡狼,便發出號令,眾人取下弩機,一齊發箭。一時間狼群倒斃無數。驀地一聲長嚎自狼群中響起,群狼如蒙大赦,紛紛夾起尾巴,掉頭便逃。梁蕭笑道:「想走嗎?哪有這麼便宜。」手中狼鞭一抖,一左一右,向嚎聲起處飛擲過去,猛可間,只見一頭白眼巨狼人立而起,前爪連揮,撥開狼屍。

  梁蕭動如閃電,劈手抓向巨狼頭頂,只聽嗤的一聲,他手中多了一張狼皮。地上一個人骨碌碌滾出丈餘,翻身站起,只見他微微佝僂,渾身精赤,毛髮漆黑,蓋住面目。那人盯著梁蕭發聲尖嘯,遍體毛髮根根豎起。柳鶯鶯不由叫道:「當心,這是天狼功,毛髮也能傷人……」誰知梁蕭聞如未聞,兩眼只是征怔瞧著手中狼皮,柳鶯鶯心中有氣:「我何苦為他擔憂?這廝不知好歹,死了更好?」驀然間,忽聽梁蕭仰天大笑起來。眾人都覺奇怪,彩鳳努嘴道:「大鬍子瘋了嗎?一張狼皮有什麼好笑?」天狼子也覺莫名其妙,躬腰探爪,瞪著梁蕭,黑漆漆的眼珠骨碌碌亂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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