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6:天道卷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眾人大笑,氣氛複又熱切起來,塔波羅笑道:「我有一個堂兄,叫做馬可波羅,他在中土經商,認識許多韃旦大官、大商人,咱們去投靠他,必不會錯。」眾人大喜,紛紛叫好,阿莫卻冷哼一聲,道:「你們開心得早了罷,這裡還是天狼子的地盤。保得了性命,才說得上做生意。」

  這話便似分開八半頂陽骨,潑下一桶冰雪水,眾商人滿腔熱血盡都涼了,相互呆望,沒了言語。灰衣漢子忽地問道:「天狼子到底是什麼?」阿莫沉著臉不答,跨上駱駝當先去了,他其人默然尾隨。塔波羅側過頭,對灰衣漢子輕聲道:「天狼子就是禦狼人,對這名字,大夥兒都有些忌諱。」灰衣漢子微微頷首,心道:「『天狼子』是漢人字型大小,莫非這凶人來自中土?」左思右想,卻想不起這號人物。

  眾人一路行去,陸續遭遇逃出狼吻的同伴,時至日暮,商隊增至五十來人。日頭落盡,眾人圍坐一團,燃起辣火,說到早先際遇,無不悽惶。不少人失了親友,聽得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忽然間,遠處傳來一聲長長的狼嚎,淒厲詭異,月色也仿佛暗了一下。場上哭聲頓止,死寂一片。塔波羅站起身來,手搭涼棚,極目瞧去,只見一個犬形黑影在遠方一閃而逝。再瞧眾人,個個臉色慘白,全無血色,唯有灰衣漢子聞如未聞,歪在地上飲酒。正自驚疑,忽聽弗雷德在耳畔低聲道:「塔波羅,咱們逃不掉啦,它還跟著?咱們……一個……唉,一個都逃不掉。」塔波羅掉頭,只見弗雷德的大鬍子抖個不停,眸子裡滿是絕望。弗雷德狠狠咽了口唾沫,道:「塔波羅,若我死了,你還活著,請你照拂盧貝阿,他年紀小,人也不大機靈……」塔波羅點頭道:「我死了,你也替我帶信給表兄。」兩人四目相對,兩隻大手緊緊握在一處,但覺對方掌心濕津津的,滿是汗水。

  灰衣漢子目光閃爍,忽道:「這天狼子是什麼來歷?」眾人聽到這個名字,面皮一繃,露出懼色。阿莫低咳一聲,拿根棍子撥弄數下,讓篝火亮了些,緩緩道:「這來歷難說得緊,有人說它是狼,有人說它是人,還有人說它是半狼半人。」灰衣漢子道:「如此眾說紛紜,想必這怪物肆虐已久了。」

  火光之中,阿莫臉色青白不定,淡然道:「也不算太久,蒙古人鼎盛之時,這條道路很是太平,頭頂一隻金盤走上一年也不打緊。十多年前,黃金家族發生內亂,諸王不滿大元皇帝忽必烈用武力奪取汗位,便打起仗來。連年交戰,弄得草原荒煙千里,白骨累累,無數人家破人亡,餓死的餓死,沒餓死的便做了馬賊。」灰衣漢子默然一陣,道:「天狼子是那時出現的麼?」阿莫道:「不錯,因為戰事頻仍,故而盜賊蜂起。說起來,天狼子也是盜賊之一,只不過他獨來獨往,行事格外兇殘罷了。別的馬賊,比如天山十二禽,也很厲害。」

  一個商人插嘴道:「阿莫老爹,再往前走便近天山了,就算避開天狼子,又怎麼應付那十二隻惡鳥呢?」眾人眉頭攢起,皆是發愁。阿莫擺手道:「說這話晚啦,天狼子在後面,回頭路走不得了。向著天山走,還有幾分活路。天山十二禽雖是狠毒,但說殘忍好殺,恐怕還不及天狼子。」眾人聽得這話,頓生進退維谷之感,一個個悶頭不語。

  灰衣漢子不解道:「狼性殘忍,如何能與人共處?」阿莫擰起灰白眉頭,拈須道:「我倒是聽說過一些,咳,這也是道聼塗説,當不得真。聽說那天狼子本是人類嬰孩,父母死于戰亂,恰逢一頭母狼丟了崽子,揀到他,便將他當作崽子養了。後來一個漢族道人經過,一時好心,將他從狼群裡救了出來,帶回村莊教授本事。幾年過去,那孩子似也忘了狼群中的遭遇,隨道人練了一身本事,生裂虎豹,直追猿揉,成為當地數一數二的獵人。唉,也是冤孽,誰知十八歲時,這天狼子春心萌動,不經意間愛上了一個同村的美麗少女……」說到此處,阿莫眉間微黯,輕輕咳嗽數聲。他雖不說,眾人卻也隱約料得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默默望著阿莫,場中十分安靜,唯有篝火燃燒,畢剝作聲,忽然,一聲極輕極細的狼嚎從遠處升起來,悠悠忽忽,久久不絕,眾人只覺頸背發麻,都向舞火湊近了些。

  阿莫抬起頭,望著天上缺月,歎口氣,幽幽道:「可惜,虎豹兇猛,卻不會採摘清晨的薔薇;天狼子雖能生擒熊羆,卻捕捉不了女孩子的芳心。他愛那少女,時時向她贈送獵物,但那少女卻愛著一個富家子弟。但糟糕的是,她的父母貪圖天狼子的本事,從不拒絕他送來的獵物。故而天狼子總也蒙在鼓裡,只當少女有意,歡喜不盡,豈疑有它。直到那天夜裡,他打獵回來,忽然發現那個少女和情人在山谷野合。天狼子憤怒之極,當場便想殺死二人,緊要關頭,他師父卻趕了來,老道士見狀出手阻攔。天狼子鬥不過師父,一氣之下逃進深山。那少女與情人被人撞破,次日便互下聘禮,月後成親。那男子本是當地望族,新婚之夜,方圓百里的人家都來道賀,載歌載舞,火光燭天,就在大家歡喜沉醉之時,深山中卻忽然傳來狼嚎之聲,初時只有一聲兩聲,此起彼落,不一會兒,就變成一大片,嘿,也不知有多少野狼,聽著十分可怖……」

  說到這裡,眾商人想起那夜被劫情形無不心寒,阿莫頓了頓,又道:「人們尚自奇怪,狼群已從四面八方沖了過來,喝醉的獵人不及開弓,就被咬斷手腕;男人們還沒拔出彎刀,已被撕破喉嚨。最後,活著的人聚在一起,奮力抵抗。這時,他們猛然瞧見,天狼子站在狼群中,赤身散發,眼珠血紅,發出狼一樣的嚎叫聲。狼群聞聲,奮不顧死地撲上來,人們一個接一個倒下,鮮血像河一樣流淌,滲人泥土,濺滿牆壁。後來,新郎新娘都被捉住,天狼子當著新郎污辱了那個新娘,然後,野狼紛紛撲了上去……」阿莫說到這裡,臉色陰沉,抓起酒囊,咕嘟嘟喝個不停。場上寂然半晌,盧貝阿忍不住道:「那……那新郎呢?」阿莫瞧他一眼,淡淡地道:「聽說瘋啦,也奇怪,天狼子竟沒殺他。」盧貝阿松了口氣道:「還好,少死了一個人。」灰衣漢子冷然道:「生不如死,有什麼好?」他想了想,又道,「如此說來,天狼子不僅殘忍,而且工於心計!奪妻之恨不共戴天,此人卻能隱忍一月之久,覷機發難,這份耐心真為人所難及。」眾人都是點頭。卻聽灰衣漢子笑道:「只是無論真假,老先生這故事都說得十分有趣,令人大有身臨其境之感。」一個商人接口道:「阿莫老爹可是有名的故事簍子。」灰衣漢子笑道:「失敬失敬。」阿莫淡然道:「道聼塗説罷了。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如能加把勁,趕到天山腳下,便脫險了一半。」

  灰衣漢子道:「天狼子武功既高,又有驅狼趕虎之能,倘若趕盡殺絕,逃到哪裡還不是一樣?」一個商人擺了擺手,道:「這位有所不知,據說天狼子曾在天山十二禽手底下吃了大虧,從此不敢逼近天山。」灰衣漢子興致陡起,問道:「有此等奇事?」那商人歎道:「這個傳說流傳甚廣,但其荒唐怪譎之處,令人不敢深信。」灰衣漢子笑道:「荒唐怪譎才有意思,兄台但說無妨。」

  那商人卻笑不出來,喝了口酒,長歎道:「聽說十多年前,天狼子橫行天山時,跟天山十二禽起了衝突。雙方數次拼鬥,各有損傷。後來一天夜裡,天狼子聚集數千頭惡狼,趁夜奇襲十二禽的老巢—天山瑤池。哪知這一回卻是十二禽的大首領設下的圈套,他一人一騎,將天狼子連人帶狼誘入山谷。那座山谷天生便很奇特,兩崖掛著冰川,險峻異常。大首領立馬山頂,待狼群人穀,點燃冰川下埋藏的火藥,炸毀冰川,當時雪崩數十裡,仿佛天崩地裂一般,萬千惡狼盡被葬身穀底。天狼子僅以身免,被天山十二禽追殺數百里,多年來都銷聲匿跡。唉,大夥兒只當他早巳暴屍荒野,不想今又重現,看來老天無眼,卻是不肯收留這個孽障。」說罷不勝頹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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