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6:天道卷 | 上頁 下頁


  花曉霜恍然大悟,敢情她被迫用出「轉陰易陽術」,無意中竟將「九陰毒」度過去。韓凝紫不知不覺著了道兒,痛苦之餘怒不可遏,抽出一柄短劍,撲上來刷刷數劍,又快又狠。花曉霜一邊避讓,口中叫道:「你,你先別動,我教你怎樣逼毒?」韓凝紫只當她有意譏諷,出手越發狠辣。不出兩合,花曉霜小臂便中了一劍,血透衫袖,眼見韓凝紫勢若瘋狂,情知再不逃走,勢必死於劍下。她先前雖存死念,卻是迫於無奈,但有一線生機,自不會輕易就死,當即捂著傷口向山下奔去。韓凝紫正欲追趕,忽覺頭暈目眩,渾身發冷,禁不住一跤跌倒。情知再不抗拒,毒入五臟,其勢難救,當下不敢遲疑,盤膝運功,不敢挪動半分。這九陰奇毒本是她一手造就,今日親受其炙,也算是造化弄人,報應不爽了。

  打坐片刻,韓凝紫勉力將九陰毒壓制於經脈之中,但她所練「冰河玄功」本為純陰一路,與九陰毒秉性相同,只會助長其勢,無法徹底化解,但覺周身忽癢忽痛,乍冷還寒,諸般古怪滋味一起湧來,花曉霜生平所受九陰毒脈之苦,她此時也一一領受,內心不覺將花曉霜怨入骨髓,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而後稱快。

  她咬牙切齒一陣,扶著樹木踱到山腳,卻見郊野空曠,哪有曉霜影子,正自煩惱,忽見來路上出現二個人影,定睛一望,正是花清淵與淩霜君,只見一個長袍廣袖,豐神如玉,一個碧裳螺髻,清麗脫俗,兩人並肩而行,步履飄然,絕似一對璧人。

  韓凝紫望著二人走近,一顆心好似被人擰成一團,渾身血液時凝時沸,眼眶又酸又熱,幾乎便要湧出淚來。卻見花清淵在丈外止步,也呆呆盯著她,眼神似喜似悲,淩霜君卻咬著嘴唇,杏眼中似要噴出火來。

  三人默然注視,誰也不先說話。過了良久,花清淵歎了口氣,幽幽道:「紫兒,多年不見,你憔悴多了!」二女都不料他沉默許久,卻說出這句話來,均是一呆,韓凝紫情難自禁,脫口道:「你……你也變了好多……」淩霜君見這情形,只氣得身子發抖,一頓足,轉身便走,花清淵吃了一驚,將她挽住,道:「霜君,你去哪裡?」淩霜君怒道:「你都不把曉霜放在心上,我還管她作什麼?」花清淵一征,道:「我怎麼不把曉霜放在心上?」淩霜君死死盯著他,咬牙道:「你見了這毒婦,不問女兒下落,卻偏與她卿卿我我,當我是透明人兒嗎?我這輩子見過的冷血漢子,以你花清淵為最。」花清淵臉色發白,卻又無言以答。他一見韓凝紫,就全然不由自主,說出那句話來,明知不對,卻也難以抑止。淩霜君見他呆滯模樣,知他心中有愧,更覺委屈,禁不住啜泣起來。花清淵歎了口氣,將她摟在懷裡,向韓凝紫道:「紫兒……咳……韓姑娘,小女無辜,負你的是我,你若放了小女,花清淵任你處置。」

  韓凝紫與他久別重逢,原本神飛意馳,忘乎所以,忽見他撫慰淩霜君的溫柔樣子,不禁妒火重燃,臉色青白不定,忽地輕笑道:「韓姑娘,韓姑娘……」她輕呼數聲,語中已帶上哭腔。花清淵見她神色怪異,忍不住喚道:「韓……凝紫,曉霜到底……」韓凝紫忽地柳眉倒豎,喝道:「韓凝紫是你叫得的麼?」她望著淩霜君,冷笑道,「你的寶貝女兒,早被我砍成十八塊,丟到漢江中喂魚去了。」

  花清淵倒退兩步,臉上全無血色。淩霜君見韓凝紫獨自一人,便已猜到曉霜遇害,聽得這話,二十年仇恨驀地湧上心來,掙開花清淵,撲將上去。韓凝紫揮劍相迎,轉眼間,這對情敵已鬥在一處。

  論及武功,韓凝紫本來高出淩霜君甚多,但她身中「九陰毒」,舉動遲滯,拆了二十來招,被淩霜君一掌打在胸前。韓凝紫步履踉蹌,幾乎跌倒。淩霜君重創仇敵,既驚且喜,正要搶上結果對方。忽見眼前人影一閃,花清淵已將韓凝紫扶在手裡。淩霜君頓時如墮冰窟,呆了一呆,淒然道:「好,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後,還是如此,花清淵,你這一生,是護定了這毒婦麼?」花清淵神色瞬息數變,轉眼望去,只見韓凝紫面色委頓不堪,櫻口鮮血流淌,一時間怎也狠不下心腸對她動手,只得道:「無論如何,也要問個明白……」話未說完,忽聽身後一聲怒哼,他掉頭望去,只見花無媸一臉怒容,公羊羽、九如、雲殊與花生各站一隅,這才想起早先約好,自己與淩霜君前方誘敵,這四大高手伺機奪人。

  公羊羽踏上一步,寒聲道:「韓凝紫,你方才的話可是當真?」韓凝紫雖沒親眼見過窮儒,但公羊羽這身行頭頗為扎眼,一瞧之下便已知曉,自知今日難逃公道。但她性子倔強,寧死不屈,便冷笑道:「我騙你做什麼?我親手殺死那小賤人,你沒瞧見這劍上的血跡嗎?」花清淵奪過短劍一看,果見那劍脊上血跡未幹,頓時心頭一空,望著韓凝紫,仿佛癡了一般。

  公羊羽面色陡沉,忽地縱聲厲嘯,身形一晃,手起掌落,向韓凝紫當頭拍落。花清淵見得掌來,不由自主抬掌格擋,父子二人掌力一交,花清淵左膝一軟,跪倒在地,頰上現出一抹紅暈。公羊羽怔了征,驀地長歎一聲,撤了掌力,悻悻道:「罷了,我不管啦。」花無媸眉眼通紅,恨聲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哼,你也不配管他。」公羊羽頹然道:「你說得是,我當真不配。」卷起大袖,退在一旁。花無媸上前一步,逼視花清淵,厲聲道:「你還要護著她嗎?」花清淵只覺腦中亂哄哄的一片,但手中挽著韓凝紫,仍不放開。

  九如不由歎道:「悠悠蒼天,不佑善人,花曉霜懸壺濟世,活人千萬,卻終究不得善終。唉,罷了罷了,世間事多是如此。花生,走吧!」花生愣了一下,忽地兩眼瞪圓道:「師父,你是說曉霜死了?」九如瞧著這個傻徒弟,暗暗嘆息:「鬧了半天,你現今才明白麼?」當即點點頭,道:「不錯!」花生呱的一聲,跳起三尺,指著九如鼻尖怒道:「老和尚騙俺,曉霜怎麼會死?她怎麼會死?」九如道:「她也是血肉之軀,怎會不死?」花生好似熱鍋上的螞蟻,狠狠踱了兩步,猛搖頭道:「不對不對,別人會死,但曉霜那樣的好人,怎麼會死呢?梁蕭不會死,曉霜也不會死的。」在他心中,怎也不信曉霜死了,環眼睜得老大,瞪在九如臉上,模樣忿怒之極。韓凝紫冷笑道:「我親手殺的,還不對麼?」花生怒道:「你騙俺,俺不信!」韓凝紫道:「你不信麼,可以看劍上……」話未說完,花生大喝一聲,一拳揮來,花清淵出手抵擋,但「大金剛神力」有撼天動地之威,花清淵心有旁鶩,頓被逼了個手忙腳亂。

  花無媸不豫道:「九如和尚,天機宮之事自有天機宮處置,你們師徒定要架梁麼?」九如冷笑一聲,叫道:「花生,走吧,別人的家事,咱們少管為妙。」花生聞言停手,愣了一愣,忽一頓足,向著遠處狂奔而去。

  九如欲要招呼,但終究忍住,搖了搖頭,歎道:「老窮酸,就此別過。」公羊羽雖與他鬥嘴,心中卻有惺惺之意,也合十作禮,道:「恕不遠送。」九如長歎一聲,木棒著地一撐,人已在數丈之外了。

  花無媸目視花清淵,又道:「清淵,我再問你一遍,你當真護定這毒婦麼?」花清淵眉頭連顫,忽一咬牙,道:「不錯,我花清淵既無流水公之武功,也無元茂公之奇學,更沒有你的精明算計。我……我是天機宮古往今來,第一個無能無用之人。」花無媸不料他說出這番話,微覺征忡,卻聽花清淵續道:「從小到大,瞧著先人遺跡,我便打心底鄙夷自己,故而從不敢拂逆娘親。你要我娶霜君,我沒違拗,你要我做宮主,我沒推諉,你要我暗算梁蕭,我也做了,你讓我冷落曉霜,另生鏡圓,我一一照辦……」

  花無媸道:「這個節骨眼上,說這些作什麼,難道是我錯了麼?」花清淵道:「母親算無遺策,豈會有錯,千錯萬錯,都錯在孩兒,只怪孩兒沒膽量,也沒本事。有時候,我真羡慕梁蕭,他敢作敢為,敢愛敢恨,即便大錯特錯,也勝我花清淵百倍。」花無媸臉色一陣蒼白,澀聲道:「是啊,我管束你太緊,你真該大大恨我才是!」

  花清淵搖了搖頭,道:「孩兒豈敢怨恨母親,當年元茂公早逝,天機宮大廈危傾,母親獨力支撐,受過許多委屈,若無過人決斷,哪有今日之局。」公羊羽歎道:「是了,是我的錯,從小到大,我都沒能好好教你,若你有我一身武功,花流水又算什麼?」花清淵搖頭道:「也不怪爹爹,人各有志,不可強求,爹爹性子蕭灑,若被縛于天機宮內,太也委屈。」自公羊羽夫妻反目以來,花清淵第一回如此相稱,公羊羽百感交集,瞧了花無媸一眼,心中忽有愧悔之意。

  花清淵轉頭對淩霜君道:「霜君,我生平最是對你不起。但情之一物當真無法理喻,我雖百無一用,但由始至終,心中卻只容得下一人。今日重見凝紫,我才明白當年與她相別之際,花清淵這顆心便已留在她那裡,今生今世……也無法取回了!」他語氣雖力持平靜,淩霜君卻淚如雨下,她內心之中,對花清淵愛之甚深,故而明知他心不在己,卻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諒於他。聽得這番話,她心中驀然升起一股絕望,知道自己已然永遠敗給韓凝紫,再也挽不回這個男子的心意。

  花清淵說到這裡,眼中已是淚光瑩瑩,悠悠歎口氣,仰天歎道:「我一錯再錯,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妻子,對不起梁蕭,更對不起曉霜。花清淵乃是不祥之身,一切冤孽,由我而起,一切過失,由我承擔。只盼諸位瞧我分上,饒恕凝紫……」說到這裡,忽地反過手中短劍,向頸上抹去。這一下甚是突兀,以公羊羽之能,也是救之不及,眾人只覺渾身鮮血一下沖到頭頂,腦中一片混沌。眼見便要血濺五尺,花清淵手臂乍緊,已被人格住,轉眼一瞧,卻見韓凝紫笑靨如花,眉生春色,眼中盡是溫柔之意。花清淵瞧得一陣恍惚,似乎又回到二人熱戀之時,不覺輕歎道:「凝紫,你何必攔我呢?」語聲呢喃,溫柔之極。韓凝紫將頭枕在他臂上,幽幽地道:「以前是笨蛋,現在還是。」花清淵苦笑道:「我一向都笨,你都知道的,如今除了一死,我想不出別的法子救你。」韓凝紫定定地看著他,緩緩道:「我殺了你女兒,你不恨我嗎?」花清淵低頭道:「若我不負你,豈有今日。」韓凝紫抓過短劍,握在手裡,歎道:「我真的好恨,倘若她是我的女兒,卻是多好。」說著幽幽一歎,道,「淵哥,我問你一句話,你要好好答我。」花清淵道:「你說。」韓凝紫道:「你方才說,你的心始終留在我這裡,是真的,還是只為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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