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3:破城卷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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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馬從華陰出發,當日過了潼關,夜宿閔鄉,次日渡過黃河,行軍兩日,進入河南境內。在洛陽史格與兄弟史弱匯合,兵馬增至六千,折道向南。十余日後,進抵蔡州,此時史天澤也率本部精銳到達。兄弟二人晉見父親。午時史格回營,召集眾軍聚合。 眾人到了軍帳之前,但見史格負手而立,不言不語,面色陰沉,皆感事有不妙,心頭好生納悶,過了好半晌,卻聽史格道:「本帥見過家父了,家父以為,這支新軍甚是孱弱,不堪重用。命我在此駐紮,多加操練,後方糧草不久將至,到時協助押運。」 眾人或喜或怒,喜的是梁蕭之輩,不用打仗,樂得輕閒,怒的卻是土土哈與囊古歹。眾人返回營帳。土土哈還沒進門,便將頭盔猛擲於地,怒道:「本指望直撲襄陽,跟宋人大戰一場,怎料竟是押運糧草?」回頭一看,但見梁蕭盤膝坐在地上,手中拿著一根筷子,在沙地上指畫,不由叫道:「梁蕭,你怎麼不說話?」梁蕭笑道:「我又不是史天澤,說話不管用。」囊古歹看著地上字元奇道:「梁蕭,你在算術?」梁蕭笑道:「你也會?」囊古歹道:「會一點,但你算的我看不大懂。」梁蕭道:「左右無事,我在計算軍中糧草出入之數,順便推演若是打起仗來,每一軍士一天應背負多少軍糧,每日消耗多少糧草;步軍消耗多少,馬軍消耗多少,作戰三天如何分派糧草,作戰七天又如何攤派?」 土土哈奇道:「這也能算出來?」梁蕭笑道:「能的。你瞧這一題,假令一個民夫負五斗米,一個軍士帶五天的乾糧,每天一人吃兩升,二人能吃十八天,但若算上回師,一來一去,就只能吃九天。若是兩個民夫和一個軍士,背糧的人多了,吃飯的嘴也多了,來回就只能吃十三天;若是三個民夫一個軍士,便只能吃十六天了。」土土哈搔頭道:「就算三個人背,還是不夠咱吃!」 梁蕭道:「此次征宋,簽軍二十萬,加上前線大軍,便有三十萬之眾,征討時日,也不止一月兩月,許多人食量特大,如你土土哈,一天吃一鬥糧不止,一個人頂兩頭豬,不,該頂兩頭牛才是。你吃上三月五月,一二十個民夫也養活不了。」眾人大笑。梁蕭也笑道:「若是使用牛馬,倒要省些。駱駝能背三石,馬一石五,驢一石,但牲畜也要草料餵養,牲畜多了,還會生病死去,糧食擱在哪裡,就爛在哪裡!況且使用牛馬,還須得道路暢通,是以遇上險阻,還得開路搭橋。再說,蒙人多吃肉食,牛馬消耗極大。據以上種種,經我運算,便是以車馬運輸,三十萬大軍少說也要百萬民夫,趕牛牽馬、晝夜搬運才能供養。」 李庭歎道:「聽梁大哥這麼說,咱們只知打仗痛快,卻不知道養活一個士卒如此艱難。」土土哈也道:「難怪忽必烈皇帝遲遲不願簽軍,原來是因為這個。」梁蕭道:「若以錢糧消耗而論,攻遠大於守。征討越遠,越是不利。但守者也有不利之處。其實背糧打仗是最愚蠢的法子,最妙莫若『因糧於敵』,即是用對方的糧草養活自己。攻下一座城池,就能獲得給養,此長彼消,守方定然疲弱,而攻方更為強悍。」 土土哈大悟道:「對呀!好容易的道理,我怎地沒想到?」李庭沉吟道:「如此說來,若是守者最好堅壁清野,不留糧草於敵了?」梁蕭也不答他,笑道:「土土哈,你說呢?」土土哈道:「我以為,莫如斷敵糧道,逼迫對方退兵。」梁蕭道:「土土哈說得對,與其死守,莫若出擊,以精兵銳卒遊擊敵後,斷其糧草,方為上上之策。」土土哈大笑道:「梁蕭,你繞著彎子,就是要說押運糧草十分緊要,叫我不要輕視嗎?」梁蕭一笑,不置可否道:「我不知宋人是否有此膽略,但出奇兵於我軍之後,遊擊騷擾,摧毀糧道,卻是上上之策。兵法雲『十則圍之』,故而守城較易,但突襲卻非得極精銳之士不可。換了是我,必然以我之弱,當敵之強,以我之強,攻敵之弱。弱者莫過於糧草。我方才算了一次,若是每天摧毀一支千石糧隊,兩年之內,定叫元朝大軍哀鴻遍野,無功而返了。」 土土哈聽到這裡,忍不住嚷道:「梁蕭慢來,你究竟是替誰打仗?怎麼盡替宋人著想?」梁蕭笑道:「你急什麼?我不過窮極無聊,算算罷了。」土土哈一把抓住他胳膊,激動道:「梁蕭,但若你當將軍,對手可就吃虧啦。」梁蕭搖頭道:「這一招對成吉思汗沒用。」土土哈凜然道:「不錯,太祖之時,牛馬隨軍而出,可說無糧可斷。」梁蕭道:「聽我媽說,蒙古男人既是士兵,又是牧民,戰牧兩不誤,但他們能用這種法子一統北方,橫掃西方,卻很難征服南方。因為南方為水澤之地,無法放牧,必須攜帶糧草,更要用到舟楫。」 帳中靜了一陣,土土哈歎道:「梁蕭你真聰明,換了土土哈,萬萬想不出這等道理。」梁蕭搖頭道:「我聽一個姓明的老頭兒說過,大將軍不是一人敵,而是萬人敵,不靠蠻力,要用心思。你們想做大將,就得多知兵法。成吉思汗的兵法很厲害,但漢人的兵法也不簡單,我聽那明老頭說過一些,左右閑著,我說給你們聽聽。」眾人聞言大喜,紛紛坐直身子,傾聽梁蕭說話。阿雪沒什麼興致,升了火,將發放的兩塊牛肉抹了鹽,用鐵叉串著烤炙,待眾人說完,分而食之。 眾人滯留蔡州,白日裡習武練箭,晚上便聽梁蕭講解兵法。當日逃亡路上,明歸曾與梁蕭多言兵法,梁蕭便轉述給六人,但他心思跳脫靈動,從不一味依照書本,多提自家見解。而六人之中,以土土哈、李庭領悟最多。土土哈喜愛野戰;李庭則偏喜排兵佈陣,長於算計。 史格遠離戰場,甚不得志,日日與侍妾歌女廝混。土土哈和囊古歹看在眼裡,頗為瞧他不起。過了二十來天,大軍糧草運到,約有三十萬石,史格將人馬分為三十撥,一撥百人,先後出發押送。自己則率人殿后。梁蕭一隊被放在前方,有打先鋒的意思,讓土土哈好生歡喜,不料夜裡來了消息,這一撥的百夫長竟是史富通。眾人聞訊,洩氣至極,紛紛扯著嗓子罵娘。 果然到了次日,史富通上任。一上路便對梁蕭等人百般挑剔,呼來喚去,動輒打罵;梁蕭卻一反常態,笑臉相迎,扶他上馬下馬,百依百順。只是好景不長,才過了午飯時分,史富通忽地模樣大變,跟在梁蕭身後搖頭擺尾,乖巧至極,倒似梁蕭一變做了百夫長,他則成了十夫長一般。 眾人見他前倨後恭,皆覺驚奇,不知梁蕭用了什麼法子。而史富通死纏著梁蕭,睡覺也要跟著,大家無暇詢問。到了第二天,眾人好容易抽了個空子,悄悄詢問,梁蕭笑道:「說來簡單,他叫我扶他上馬,我就扶他上馬,只不過趁機在他『足陽明胃經』上做了點手腳,讓他胸悶厭食,吃不下飯,然後告訴他,我會醫術,看出他命不久矣,並將諸般症狀說出。這傢伙一聽,當真魂不附體。我又說,只要你聽話,我就想法救你,要麼你自求多福!」眾人無不大笑,土土哈道:「這法子雖好,但怕時日一長,史富通難免發覺上當。」 梁蕭道:「我自有變通。昨晚胡亂捏了兩顆藥丸子給他吃了,借把脈看病的時候,解了胃經,卻在他小腸經上弄了一弄。今天他是不厭食了,但又開始亂拉肚子;我決意一天給他來個調調,明天是督脈,後天是任脈,再後天是奇經八脈。嘿,不著急,一條一條慢慢來……他這會兒拉稀去了,出來之後,你們不許笑破我的好事。」話才說完,便看到史富通臉色青白、提著褲帶從山坡後面轉出來,一行人紛紛轉過頭去,捂嘴忍笑,好生辛苦。 史富通苦著臉拉著梁蕭,訴說病情,剛說兩句,猛地面紅耳赤,又捂著肚子向山坡後飛奔。眾人張嘴要笑,梁蕭瞪視過來,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躲到無人處,放聲大笑。 停停走走,過了七八日。史富通大病沒有,小病不斷,忽而背痛,忽而腰酸。這裡好了,那又出了毛病。他初時懷疑梁蕭弄詭,沿途連尋了幾個大夫,但人人都覺脈象不對,可就是說不出毛病在哪兒,吃藥針灸,均不見效,反倒梁蕭每次給他「看病」後,總要好上一些。但過不多久,一種難受消失,別種難受又生。史富通貪戀富貴,十分怕死,但覺周身不適,真當患了不治怪症,性命操于梁蕭之手,當即對他掏心掏肺,言聽計從,更無絲毫違拗。 這一日,押糧大軍進入伏牛山區,距離襄樊不遠,忽見右方出現兩百來人的車仗。梁蕭看見,笑道:「史大人,前方似乎有人!要不要知會一聲?」史富通正躺在一堆糧草上,聽他這聲叫喚,不覺心一沉:「史死同音,他叫我史大人,眼下可是不吉利。」想著悲從中來,眼圈兒一紅,澀聲道:「好兄弟,你瞧著辦好啦!咱恐怕挨不到襄陽啦。唉,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代我轉告萬戶爺一聲,說我史富通出師未捷身先死,但挨到最末一時,對史家可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是以請他善待我家裡四個婆娘。好兄弟,我給你說,除卻家裡四個,史某還有六個外室,二十頃地都在她們名下,我這一走,定被那六個賤人趁機占了。你代我給萬戶爺說,務必……務必要回來給我兩個孤苦的孩兒呀……」想著陽世繁華就要從此別過,他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眾軍見他垂死之人卻哭得中氣十足,皆覺詫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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