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昆侖1:天機卷 | 上頁 下頁 |
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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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常青怒道:「你當是吃飯?放這麼多,不怕遭天譴麼?」說著露出心痛神情,將多餘茶絲捧了出來。梁蕭忍不住大聲叫道:「不就是茶葉麼?放多放少打什麼緊?」吳常青兩眼翻白,怒道:「你小屁孩兒知道什麼?」說著將手中茶葉小心翼翼放好,說道,「這『小團龍』出自福建,乃是茶中極品,小小一餅,價值百金,只是進貢大內。但金可有而茶不易得,便是皇帝老子也珍惜得不得了。聽說樞密院、中書省的那些大官兒,也只有皇帝南郊致齋時方能得賜一餅,四個人環坐分吃。故而這『分茶』之法,也是『小團龍』獨有的吃法。有人寫詩,單道這分茶的妙處。」他說到得意處,一雙小眼眯成兩條細縫,搖頭晃腦地道:「紛如劈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萬變。銀瓶首下仍尻高,注湯作字勢嫖姚。」 梁蕭聽他說得好聽,便喝了一口。吳常青盯他笑道:「滋味如何?」梁蕭雖覺滋味不壞,嘴上卻故意道:「沒什麼好喝,還不如馬尿。」吳常青小眼一瞪,暴跳如雷:「放屁,放屁,你這張嘴才只配喝馬尿。」說著將梁蕭的茶甌劈手奪過,全都傾入自己甌裡。梁蕭大怒,幾欲跳起,但望了曉霜一眼,又忍氣坐定,強笑道:「吳先生,我不會喝茶,現在才品出滋味來,讓我喝一口好麼?」吳常青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想喝了麼?哼,但憑你方才說的話,老夫一口也不給你喝。」一手護住砂甌,以防梁蕭來搶。 梁蕭滿腹怒氣,卻敢怒不敢言,花曉霜掩口笑了一陣,注滿一杯,遞到他面前,含笑道:「蕭哥哥,喝我的好了。」梁蕭接過,默默品了兩口,但覺清心潤脾,心頭怒氣竟隨之煙消了。 四人如此坐著品茶,皆不說話,吳常青品法甚是古怪,每喝一口,必定閉目晃腦,陶醉良久,歎一口氣,再喝一口。梁蕭但覺無聊,便問道:「花大叔上哪裡去了?」淩霜君不大想與他說話,聞言只淡淡道:「今日午時便是『開天大典』,他忙得緊。」梁蕭奇道:「什麼開天大典?」淩霜君微微蹙眉:「你不知道麼?」梁蕭頓覺茫然。這些天他忙於練功,對宮中之事一無所知,再說眾人皆未將他放在眼裡,大小事情也從不告之。 卻聽花曉霜道:「蕭哥哥,這開天大典顧名思義,便是破開蒼天、萬物重生的意思,也就是破舊立新的大典。」梁蕭似懂非懂,正欲詳加詢問,忽聽得遠處傳來波斯水鐘的長鳴,一連三響,一聲響似一聲。一名侍女入內道:「夫人、小姐、吳先生,宮主請您們過去。」 淩霜君微微頷首,挽著曉霜之手道:「吳先生,時辰已到,我們去吧。」吳常青嘿笑道:「慢來慢來,你們先走一步,老夫要把茶水喝完,嘿嘿,如此好茶,焉能白白浪費?」淩霜君心知此老雖然醫術通神,但卻嗜茶如命,此時萬萬丟不下這「小團龍」,只得笑道:」也好。」她瞧了梁蕭一眼,心道:「這野小子不通禮數,討厭至極,如此鄭重大典,他一去,說不定又惹出事端,反而不美。」想著故意裝忘記,也不喚他,逕自將花曉霜拉起就走。她走得匆忙,花曉霜也只來得及回望一眼,便消失在門簾之後。 屋裡只剩梁蕭與吳常青二人,沒了花曉霜,梁蕭心頭悵然若失,悶頭喝光甌中茶水,默不作聲。吳常青喝了一陣茶,忽地斜睨他道:「小子,這開天大典你想不想去?」梁蕭搖頭道:「人家沒叫我,我去幹嗎?」吳常青冷笑道:「你這小子真是糞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梁蕭反唇相譏:「你這胖子,真是糞裡的白蛆,又臭又肥。」吳常青正在細品茶味,聞言大倒胃口,將茶吐入碗裡,怒道:「混帳小子,你就不會說些別的?」梁蕭道:「可是你先罵人的。」吳常青望了他一眼,卻沒動手,只是冷笑道:「你小子倒有些骨氣,不比那些凡夫俗子,只會挨駡,不敢還口。」梁蕭道:「凡夫俗子有什麼不好了?你吃的喝的,不都是凡夫俗子種出來的?」 吳常青一愣,偏想不出如何駁他,只得掉轉話頭,冷笑道:「哼,曉霜常和我說起你這混帳小子,每每談到你,都十分高興。」梁蕭心裡一熱,朗聲道:「那是自然,我和她可是最好的朋友。」 吳常青破天荒露出一絲笑容,頷首道:「那好,你以後多來這裡坐坐,逗她開心,對她的病極有好處。」梁蕭一愣,低聲道:「吳先生,曉霜究竟是什麼毛病?」吳常青抿了一口茶,望著樓頂半晌,寒聲說道:「那叫做九陰毒脈,天生陰氣過余,陽氣孱弱。陰寒毒氣盤結于九大陰脈之中,隨時都會取她性命。」梁蕭聽到最後一句,驚得一跳而起,失聲叫道:「你說什麼,她,她怎的生出這種怪病?」 吳常青脾氣雖大,卻是一個直腸直肚的人,不喜欺瞞,梁蕭一問,便隨口說道:「這是娘胎裡帶來的,她媽當年吃了人家一記至陰至寒的掌力,抬到我那裡,已是奄奄一息。老夫一把脈門,發覺她不僅中了寒毒,還有了數月身孕。」他說到這裡,細眉緊蹙,長歎道:「早知如今,老夫就該只救母親,不救胎兒,省得造孽。當時我問花清淵那小子,是否救這胎兒,他心軟腸柔,當即求我兩個都救。老夫什麼人物,自不能說救不了的話,雖然明知兩全其美太過勉強,也使出了渾身本事。唉,最後是保住這對母女的性命,克服了醫道上幾乎難以克服的難題,殊不料那殘餘陰毒竟然聚於胎兒體內,成了『九陰毒脈』。」他說到這裡,突地橫眉怒目,一拍大腿,大罵道:「晦氣,真他媽的晦氣。」 梁蕭心如火燒,急聲道:「先生您醫術高明,勢必能治好她的,是不是?」吳常青面皮泛黑,狠狠瞪了他一眼,悶悶喝了一口茶,方才緩緩道:「那陰毒是胎裡帶來的,頑固不化。這十多年來,老夫想盡法子,用了無數藥物,給她易經洗髓,驅除寒毒,但到頭來也只能延她一時性命。哎!老夫治病從來有頭有尾,既讓她來到世間,老夫一日不死,便救她一日,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了。」 梁蕭聽得發呆,忽地雙眉一挑,高聲嚷道:「死胖子,你騙人吧!」吳常青拍腿怒道:「老夫騙你個屁,騙你又不能換茶吃!」梁蕭見他模樣,情知所言非虛,心口一堵,暗忖道:「為何這世上好人總是薄命,爹爹為人良善,卻死得不明不白,曉霜待人最好,卻又身患絕症,難道老天爺非要讓好人死光死絕麼?」他越想越怒,驀地一掌拍出,這一掌乃鬱怒所積,幾乎用上全力,但聽嘩啦啦一聲大響,竟將身側樓板擊穿,碎末飛濺,煙塵四起,盡皆落入紫砂甌裡。吳常青顧不得燙手,急忙伸袖捂住紫砂甌。怒道:「臭小子,你瘋了麼?瘋了麼?」 梁蕭盯著一對手掌,微覺怔忡。原來,他這些日子習練石陣武學和黑水武功,時日雖短,內功已然大有精進,只是他沉迷其中,不自知而已。 正自發呆,吳常青忽地跳起,劈手給了他一個嘴巴,厲聲叫道:「瘋小子,吃錯藥了麼?」梁蕭挨了一記耳光,才略略清醒了些,但又不能還手,心中一時好不憋悶。吳常青又注了一碗茶水,一品之下只覺滋味大減,想必是方才落入了泥屑。他嗜茶如命,一時氣惱無比,瞪著梁蕭大吹鬍子。 兩人四眼相對,鬥雞也似的坐了片刻,梁蕭好容易按捺住怒氣,猛然想起一事,問道:「吳先生,你聽說過純陽鐵盒麼?」吳常青沒好氣道:「聽說過,怎麼?」梁蕭道:「我聽人說過,那鐵盒中藏有呂洞賓的丹書火符,能生死人肉白骨。秦伯符為得這鐵盒,還跟一個大和尚一場好鬥。吳先生,不知那個什麼丹書火符能治好曉霜的頑疾麼?」 吳常青拈須冷笑,待梁蕭說罷,方才哼聲道:「呂洞賓一個狗屁道士,能有幾多斤兩?生死人肉白骨!呸,去他媽的。常言說得好:『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病來病去,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可恨世人只愛舍難求易,多年的重病卻盼著一天痊癒,不聽醫囑,不服藥石,偏去求什麼神漢巫婆、畫符道士。哼,結果病還是病,死還是死,完蛋大吉,咎由自取。」他罵到興起,嗓音越來越高,恨不得叫全天下的人都聽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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