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Ⅲ | 上頁 下頁
四十


  蘇聞香此時總算緩過神來,雙眼緊閉,不敢睜開,口中大叫道:「各位小心,這人是『五神通』中的『絕智奴』,萬不與和他兩眼相對。」叫了兩聲,卻聽莫乙將「心茫然」三字念了七八遍,心中著急,忍不住喚道:「書呆子,支撐得住麼?」

  莫乙雙目不瞬,口中念念有詞:「……心茫然,誰怕誰,哈哈,他是絕智奴,我是不忘生……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暗天……」甯凝、陸漸、蘇聞香、薛耳聽他背出後面兩句,均是松了一口氣。

  赤嬰子的劫術正是「絕智」之術,對手倘若沒有絕強定力,目光與他相接,必定短暫失憶,癡癡呆呆,忘乎所以。如此一來,赤嬰子大可趁虛而入,為所欲為,或以巨鶴又啄又撲,或以刀匕加諸其身,對手往往死了,也是糊裡糊塗,不知何以如此。

  莫乙的劫術卻恰好相反,叫做「不忘」之術,「劫海」蘊於腦部,任何事物,過目不忘。這兩般劫術各有玄妙,互為克制。「不忘生」莫乙是劫奴中的聞人,赤嬰子久聞其名,見他主動上前,便已猜到其來歷,一時凝神雙目,絲毫不敢怠慢。

  兩人一個力求對手失憶,一個力求自身不忘,心力所聚,盡在莫乙背誦的唐詩上,這首詩是李白三首《行路難》中的第一首,前後不過十四句,莫乙磕磕絆絆,兩炷香工夫也只背了一半,就算一個啟蒙學生,也比他強上十倍。一詞一句,莫乙往往須得重複多次,才能艱難背出後句。但因二人淩空較勁,各以劫力相拼,背誦通順與否,歷歷顯示出兩人劫力的消長強弱,滯澀不前,必是赤嬰子的「絕智」略占上風,續出後句,則是莫乙的「不忘」占優了。

  時間一久,莫乙汗如雨落,眼瞼微微痙攣,半睜半閉,辛苦無比;赤嬰子也是渾身濕透,面皮陣青陣紅,雙腿微微發抖。要知道,「絕智」之術若不破敵,必然反噬,故而絲毫也不能懈怠。

  只聽莫乙又道:「……雪暗天……薛耳薛耳須向前……須向前……」薛耳和他甚有默契,聽得這話,心頭微動,他雖不敢睜眼,雙耳卻是奇聰,聽得赤嬰子呼吸,辨其方位,如在眼前,當即循其聲息,挪近赤嬰子。

  赤嬰子眼角餘光瞥見,他劫術雖強,身子卻弱,此時心力交瘁,若被薛耳打上一拳,踢上一腳,勢必精力渙散,大敗虧輸,當即伸手,從袖裡悄悄取出一把匕首。薛耳走到他身邊,果然抬拳。赤嬰子無力刺戳,只將匕首對準薛耳拳頭,他若一拳打來,必被匕首割傷。

  莫乙瞧見,忙道:「……將登太行雪暗天……匕首匕首就在前……就在前……」薛耳聞聲頓悟,將拳頭生生收回,一腳橫掃,正中赤嬰子小腿。赤嬰子慘哼一聲,瞪直兩眼,軟倒在地。

  莫乙大大松了一口氣,長笑一聲,搖頭晃腦,朗朗吟道:「金樽美酒鬥十千,玉盤珍饈直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暗天,閑來垂釣坐溪上,忽忽乘舟夢日邊。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應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他初時受制於人,背得磕磕絆絆,憋屈已極,此時禁止一解,頓將全詩一氣背完,吐出憋在胸中的那一口惡氣。

  薛耳按住赤嬰子,奪過匕首,叫道:「殺了他麼?」眾人面面相對,陸漸道:「大家都是劫奴,何苦互相殘殺,這人也是可憐之人,還是饒了他的好。」

  莫乙點頭道:「饒他可以,但須捆起手腳,蒙住眼睛。」薛耳便扯下腰帶,將他雙手捆上,又撕下衣衫,蒙住赤嬰子雙眼。

  忽聽一聲爆鳴,眾人轉眼望去,燕未歸背負沈舟虛,趨退若電,沈舟虛雙手接連發出「天羅繞指劍」,細絲滿空,如斜雨連綿,無處不在,無孔不入。將甯不空、沙天洹罩在其中,欲出不能。

  澤部神通需要特殊地勢,方能顯見奇功,此時並無沼澤,故而三人之中,沙天洹最弱,幾度被困。天幸甯不空的「周流火勁」正是「天羅」剋星,所過皆焚,屢次救出沙天洹,但也因此緣故,反被縛住手腳。寧不空不勝其煩,忽地取出那張小駑,聽聲辨位,發出「木霹靂」,只見火光焰焰,巨響騰空,夾雜著滿天細絲,乍眼一瞧,真是蔚為奇景。

  沈舟虛抵擋數合,忽地一聲長笑,馭使燕未歸向後掠出,退回眾劫奴站立之處,坐回輪椅之中。寧不空搶上前來,方要扳機發箭,沈舟虛驀然喝道:「且慢。」

  寧不空當下凝而不發,冷笑道:「怎麼?」沈舟虛笑道:「甯師弟的木霹靂委實厲害,再鬥下去,沈某一定不是對手。」

  寧不空靜靜而立,聞言一哂,冷冷道:「你這算求饒麼?這卻奇了,並不似你沈瘸子的作風。」沈舟虛也笑了笑,說道:「甯師弟說笑了,沈某何時求過饒來。」寧不空眉峰一聳,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分生死,莫要廢話。」

  沈舟虛搖頭笑道:「甯師弟,你何苦這麼心急,我讓你住手,卻是一番好心。」寧不空哦了一聲,淡然道:「你也會有好心?」沈舟虛說道:「你這一發『木霹靂』射過來,本也傷不得沈某,只不過,若是誤傷了此間一人,甯師弟卻要懊悔終生了。」

  寧不空皺了皺眉,冷笑道:「你打什麼啞謎。」沈舟虛笑了笑,忽地曼聲道:「凝兒,你多大年紀了?」寧不空聽得這話,臉色驟然陰沉,濃眉緊蹙,形成一個川字。寧凝也是愣了愣,答道:「回主人,凝兒今年十六,再過兩月,便滿十七了。」

  沈舟虛微微一笑,說道:「寧不空,你看如何?」寧不空臉上閃過茫然之色,驀地厲聲喝道:「沈瘸子,你也算一代智宗,西城謀主,怎也用出這種下三流的詭計?方凝帶著孩子,早已死在落雁峽,難不成你黔驢技窮,用起計來,連死人也不放過?」

  沈舟虛歎了口氣,徐徐道:「越方凝越師妹確已過世了。那年,你火部憑仗火器精強,濫施殺戮,欲要一統八部,結果惹得七部聯手,瑤池、落雁峽兩戰,殺得火部全軍覆沒……」寧不空咬了咬牙,森然道:「全敗沈師兄所賜……」

  沈舟虛搖頭道:「火部先有自敗之道,方才會為人所敗。若你當時不一逞野心,濫殺西城同門,妄圖以武力統一西城,又豈會惹來七部聯手。七部若不聯手,以沈某微薄武功,小巧陰謀,又怎能覆亡偌大火部。如今你定要歸罪沈某,那也由得你去。」寧不空怒哼一聲,搜腸刮肚,卻是無話可答。

  沈舟虛又道:「當日落雁峽中,隕石若雨,死傷狼藉,出入峽谷的路途均被封死。七部中,地母心腸最軟,經此一戰,心灰意冷,返歸西城,從此再不出世;而風、雷、水、山、澤五部高手為報前仇,傾巢而出,追殺甯師弟等火部殘眾。我行動不便,又恐谷中還有火部弟子倖存,尋思落雁峽中寸草不生,水食俱無,只需靜待幾日,谷中人即便不死,也會餓得奄奄一息,故而便率天部弟子守衛四日,方才開峽視看,這一看,峽中情形,果真慘烈。雖說火部行事狠辣,但終究也是我西城同門……」

  「住口!」甯不口厲叫一聲,臉色鐵青,「少來假惺惺的裝好人,那一天,落雁峽中,四分之一,都是火部弟子的家人……」

  沈舟虛神色微微一黯,悠悠歎道:「沈某人稱『天算』,並非當真智比天高,而是沈某用起計來,有如渺渺上蒼,無私無情,六親不認。既然決意滅你火部,自當斬草除根、不留後患。甯師弟也是少有的明白人,倘若你我換個位置,你贏我輸,料來你也不會放過我的家人吧!」

  寧不空森然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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