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Ⅲ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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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玉謙抽泣道:「不成,我就是死,也要帶你走的。」銅瓜錘怒道:「滾你媽的蛋,快走快走,莫待那些狗官兵趕上來。」 穀縝聽到這兒,噗嗤一笑。「誰!」樊玉謙發聲厲喝,枝碎葉飛,尖槍掄起鬥大紅纓,自樹叢中躥將出來。 穀縝早有防備,發笑之前,快步後退。樊玉謙一槍刺空,跳出樹叢,見了三人,只一愣,便認出陸漸,頓時臉色發白,厲聲道:「是你麼?」挺槍便刺,陸漸讓過,正要反擊,忽聽穀縝叫道:「且慢。」 樊玉謙對陸漸甚是忌憚,自度交起手來,勝算不多,是以穀縝一喝,他便借坡下驢,就勢停住,說道:「你有什麼話說?」穀縝笑道:「官兵已經退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再來。我們來,是想問足下幾句話兒。」 樊玉謙將信將疑道:「什麼話?」穀縝目光凝注,一字字道:「汪直死了?還是活著?」樊玉謙一愣,未及答話,忽聽有人悶聲道:「不許說 ……」說話聲中,只見銅瓜錘從林子裡蹣跚走出,一手捂著小腹,面色慘白。 穀縝笑道:「這話耐人尋味。倘若死了,說與不說,均是無妨;但若不許說,那汪老鬼定還活著了。」銅瓜錘冷笑道:「活著又怎的?你想知道汪老的下落麼?老子偏不告訴你!」穀縝略一沉默,歎道:「是不是你們向北引開官兵,汪老賊趁勢脫身?」銅瓜錘哼了一聲,背靠一棵大樹坐了下來,瞪著谷縝,呼呼喘氣。 穀縝眼珠一轉,笑道:「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受了重傷,若不趁早醫治,必死無疑。這位使槍的老兄槍法雖妙,卻未必勝得過我這位朋友,當日在南京城下,也是較量過的。故而眼下形勢,對二位十分不利。這樣好了,說出汪直的下落,我放你們走路,若不然,只怕有傷和氣。」 他這話意在威脅,樊玉謙性子優柔,無甚主意,向銅瓜錘道:「二哥,告訴他們麼?」 「放屁!」銅瓜錘目光兇狠,口角沁出縷縷血絲,「汪老待我等恩義深重,咱們也應允汪老,為他引開強敵,既然如此,又怎能出賣於他?」 樊玉謙聽了,訕訕無話,谷縝冷哼一聲,道:「他若當真對你恩義深重,就當帶你同行,又為何支使你引敵?所謂引敵,不過送死罷了。」銅瓜錘昂然道:「引敵之事是老子自願,並非誰人支使。」 穀縝端的哭笑不得,心道:「早聽說汪老鬼極會蠱惑人心,如今看來著實不假;這無知蠢漢,也不知受了他什麼好處,竟然這般死心塌地,給他賣命?」沉吟間,又聽銅瓜錘道:「老三,死便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咱哥倆寧可死了,也不能出賣朋友,你說是嗎?」樊玉謙歎道:「二哥說得是。」 穀縝怒哼一聲,向陸漸使個眼色,示意動手。不料陸漸沉默片刻,搖頭道:「這兩人守信重義,我若以武力相逼,豈非叫人出賣朋友?」 穀縝大感意外,愣了一會兒,皺眉道:「陸漸,你可想好了?放過他們,有何後果。」陸漸道,「但若為了自身安危,壞了他人信義,又和汪直、徐海有甚分別?」穀縝不料他恁地迂腐,氣得面色鐵青,怒道:「什麼狗屁信義,好,好,你要做大菩薩,大聖人,由你去好了。」轉身坐到一塊石頭上,盯著眾人,咬著牙冷笑。 銅瓜錘與樊玉謙面面相視,猜不透對方心思。陸漸也望著穀縝,心中暗歎:「若以武力逼迫,這二人誓死不說,也唯有一刀殺了。但殺人容易,救人卻難。魚和尚大師曾囑我心懷慈悲,憐憫世人。這二人雖不是好人,也並非一無是處,若能令其棄惡從善,也是莫大功德。即便穀縝怪我,也沒法子。」想到這裡,說道:「放你二人容易,但你二人,須得答應我一件事。」 銅瓜錘冷笑道:「那得瞧是什麼事?倘若事關汪老,休想老子吐一個字的。」 陸漸見他神情,沒的湧起一絲厭惡,冷然道:「你龍門三煞,做盡壞事,論理該死。但我瞧你二人行事,尚還留有餘地,不至喪盡天良。我要你二人對天立誓,從今往後,不得為惡。若再為惡,只需入我雙耳,雖在萬里之外,我也勢必趕來,取你二人性命。」 銅瓜錘和樊玉謙聽得如墜五裡雲中,只覺此人要麼是瘋子,要麼是傻子,要麼就有什麼詭計,若不然,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樊玉謙權衡情形,對方若不放行,自己雖能脫身,卻不能將銅瓜錘活著帶走,當即將心一橫,朗聲道:「好,如你所言,我先立誓,從今往後不再為惡,若不然,有如此樹。」長槍一揮,掃中碗口粗細一棵大樹,哢嚓一聲,那樹應勢而折。 銅瓜錘見樊玉謙立了誓,也只得悻悻道:「不作惡便不作惡,若有違背,叫我千刀萬割便是。」 陸漸聽了,點頭道:「很好,你們既能為汪直守信,想也不負自家然諾。」說著將手一揮,朗聲道:「去吧!」 二人見他當真放行,均是一愣,樊玉謙轉身扶著銅瓜錘,向前走去。穀縝望著二人背影,當真心冷如冰,一拂袖,轉身便走。陸漸望他背影,自覺愧疚,歎一口氣,遙遙尾隨,姚晴仍是冷冷淡淡,飄然隨在二人身後。 寂然走了一程,忽聽有人道:「請留步!」三人轉過身來,忽見樊玉謙提槍奔來。穀縝不耐道:「又有什麼鳥事?」 樊玉謙在丈外停住,囁嚅道:「陸兄,樊某,樊某有一事相求。」陸漸道:「請說!」樊玉謙道:「昨晚南京城下,樊某大意了些,未及盡展所學,為君所敗,竊以為憾。今日別後,相見無期,還望陸兄不吝賜教,見個高下。」 陸漸甚是驚訝,搖頭道:「刀槍無眼,還是免了罷。」樊玉謙歎道:「怕不能夠,我妹夫金勾鐮死在你手裡,我方才仔細想想,若不替他報仇,無法對我妹子交代。」 穀縝怒極反笑:「你這矮子太無恥,早先不說,如今藏好同伴,才來提這報仇的事。」樊玉謙面皮一熱,支吾道:「我與二哥是結拜之義,與家妹卻是兄妹之情。陸兄乃仁義之士,想必明白我的苦衷。」 陸漸略一默然,歎道:「如此說,也只得一戰了。」姚晴久不做聲,驀地喝道:「糊塗蟲,你發瘋了麼?」陸漸不防她突然發難,甚感錯愕,說道:「他為妹夫報仇,也合乎情理。」姚晴冷笑道:「那麼你被他殺了,也是合乎情理了?」 陸漸見她如此作惱,不覺默然,樊玉謙怕他反悔,忙又道:「還望陸兄千萬成全。」 陸漸不覺苦笑,歎道:「阿晴你放心,我不會輸的。」又向樊玉謙道:「足下少待,動手之前,還容我制一件趁手兵器。」樊玉謙道:「陸兄請便。」 陸漸走到一棵柏樹下,向穀縝伸手道:「匕首借我一用。」穀縝拋來匕首,陸漸接過,信手一揮,斫下四尺長一根樹枝,坐在樹下,削枝去葉。 穀縝瞧了片時,轉眼望去,姚晴也正望著陸漸,神色中似有三分氣惱,三分憂慮,餘下三分,卻是不盡關切。穀縝暗自稱奇:「這女子城府甚深,如此真情流露,著實少見;妙妙縱然凶一些,卻勝在敢愛敢恨,心性直白……」這時間,忽見姚晴雙目一亮,若有驚色。 穀縝心覺奇怪,掉頭望去,只見陸漸削罷枝葉,又削樹皮。穀縝最初不覺,瞧得時許,忽覺有異,那匕首一起一落,分明合於某種至理,快一分則太疾,慢一分則太遲,進一分則太左,退一分則太右,可謂不快不慢,不偏不倚,動合符節,暗藏玄機。 穀縝心頭一動,仿佛從中悟出什麼,但宣之於口,卻又說不上來。轉眼望去,樊玉謙也正呆呆望著那把匕首,隨那匕首起落,目光閃動不定。 不多時,陸漸停下匕首,徐徐起身,手中一根木杖彎曲自如,渾圓光潔,一眼望去,仿佛造物天生,絕無餘贅。 陸漸將木杖隨意一指,說道:「成了。」樊玉謙盯著木杖,神色似喜還悲,忽地歎道:「足下削木成兵,神意融融,已得天趣。」說罷又歎一口氣,長槍下指,說道,「我家『幻神槍』共有五路,足下如能全破,樊某自當服輸。」說話間,長槍顫動起來,地上敗葉,如江河入海,向他槍尖彙聚,蘊積成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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