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Ⅱ | 上頁 下頁
五十六


  沈、姚二人心中大奇,循他目光瞧去,只見沿堤的長街上走來一名挽著竹籃的銀衫少女,秀美絕俗,難描難畫。

  沈秀一見這少女,便覺胸口滾燙,心尖兒也發起癢來,若非姚晴在側,定要立馬上前勾搭。卻見那少女走到三丈外,悄然駐足,兩眼直勾勾盯著這方,那神色既似傷心,又似絕望。

  沈秀轉頭一瞧,見那目光正落在穀縝身上,心頭一沉,欲念頓滅,妒意陡生,忽見穀縝吐了一口氣,笑嘻嘻地道:「妙妙,真巧,你也來出恭麼?」

  施妙妙聞言一愣,繼而臉漲通紅,啐道:「胡說八道,出什麼呀,什麼恭呀?」穀縝驚異道:「你既不出恭,來做什麼?」

  施妙妙恨怒欲狂,喝道:「我正要問你,你來做什麼?」

  「說來話長。」穀縝歎道,「适才我走在街上,忽然內急。你想,我這等斯文人,總不能當街胡來吧,故而瞧見這房子,便一頭撞將進去,出恭半晌,這陣子才出來呢。」

  施妙妙聽他口口聲聲內急出恭,說得羞人答答的,叫人難以開口細問,紅臉半晌,又問道:「這裡大街小巷的,都不乾淨,你不在別的街上走,幹麼來這裡走呢?」

  穀縝心中叫苦,想這丫頭平日嬌憨老實,怎地一遇上這等事,卻是智比諸葛,計壓張良,但他素有急智,接口便道:「怎麼不乾淨了?我一心走路,卻不知東西……」說罷左顧右盼,忽地咦了一聲,失聲道,「這裡莫不是煙花之地?該死該死,我怎麼到這裡來了?」

  他做唱俱佳,倒叫施妙妙真假難辨,怒色轉薄。沈秀忽地一聲輕笑,插嘴道:「姑娘千萬莫上谷老弟的當,他是這裡的熟客,別說這萃雲樓,就是這條秦淮河,上至鴇兒,下至龜奴,沒有不認得他的……」

  穀縝又驚又怒,眼瞧著施妙妙臉色發白,秀目若有火光迸出,頓時心叫不好。焦慮間,忽見施妙妙恨恨瞪著沈秀喝道:「瞧你廝油頭粉面的,也不是什麼好人。穀縝以前好好的,都是你們這些狐朋狗黨教壞了。」沈秀被這一罵,莫名其妙。穀縝卻暗叫:「乖妙妙,罵得好。」

  施妙妙目光一轉,又見姚晴豔妝盛服,便將她當成了風塵女子,冷哼道:「還有你這賤貨,不知廉恥,就知道勾引男人。」

  姚晴臉一沉,揚聲道:「你罵誰?」施妙妙不料這「賤人」竟膽敢頂撞,更覺氣惱,喝道:「罵你又怎的,我還要殺你呢。」說著指間多了一枚小銀鯉。

  穀縝急叫道:「當心……」話音未落,施妙妙玉手倏揚,空中星星點點,下了一陣銀雨也似。

  「千鱗」一出,鋪天蓋地,對面三人躲避不及,紛紛失色。

  忽然間,一道人影從旁掠至,雙手一輪,滿天銀光倏爾消失。

  穀縝虛驚一場,定眼望去,自背影認出來人正是陸漸,卻見他雙手一分,指間精芒閃動,驀地十指撒開,銀鱗叮叮噹當落了一地。

  除了穀縝,在場之人無不吃驚,施妙妙更沒料到,竟有人以空手接下「千鱗」,心一沉,又扣住三枚銀鯉,咬著嘴唇,氣呼呼盯著陸漸。

  陸漸一心讓谷縝追求姚晴,是故穀縝讓他來此,他也不肯同行,只是暗中尾隨,直待施妙妙出手,才被迫現身。但他「補天劫手」尚未大成,接下一枚銀鯉已自勉強,遑論對付三枚銀鯉;谷縝卻知施妙妙脾氣固執,此番因為惱恨自己,遷怒眾人,倉促間平復她心中殺機,難之又難,正自發愁,忽聽頭頂有人笑道:「施姑娘,別來無恙麼?」

  施妙妙抬眼望去,只見左飛卿不知何時,已立在房頂,沖著自己微笑。

  施妙妙心一沉,揚聲道:「風君侯,待我殺了這些無恥之徒,再來會你。」

  左飛卿搖頭道:「你要殺人,我管不著,但你搶了左某的獵物,左某卻不答應。」施妙妙皺眉道:「什麼獵物?」左飛卿道:「這四人中,有一人是我七日之後必要活捉的,七日之內,誰若動她,便是與我為敵。」

  穀縝一聽,喜出望外,遙見那盞蓮花燈縹緲近岸,當即不待施妙妙答話,一扯陸漸,低聲道:「快走。」

  陸漸不明所以,被他扯著飛奔,姚晴、沈秀也快步跟隨。施妙妙又驚又怒,一揚手,三枚銀鯉散做滿天寒星,射向四人。左飛卿一拂袖,紙蝶後發先至,將銀鱗擋住。霎時間,這兩大高手竟然不管不顧,在大庭廣眾之下鬥起神通。只驚得滿街行人屁滾尿流,紛紛鑽入妓樓畫舫龜縮不出。

  穀縝搶到掛燈的畫舫前,當先跳入,陸漸、姚晴緊隨其後,沈秀正要踏上跳板,不防穀縝一腳踩在彼端,跳板呼地彈起,沈秀只覺勁風撲面,急往後仰,饒是如此,仍被木板刮中下巴,熱辣辣作痛,不禁怒道:「好小子,敢算計爺爺?」

  穀縝松腳放下跳板,哈哈笑道:「玩笑玩笑,沈兄請進。」沈秀見他一派大方,反覺狐疑,不敢再走跳板,自恃輕功,飄身縱上船頭。穀縝拍手贊道:「好輕功。」沈秀雖然恨得牙癢癢,卻也不願失了風度,冷冷一笑,淡然道:「謬贊了。」

  說罷鑽入艙內,見陸漸、姚晴並肩而坐,不覺心生醋意,搶上坐在姚晴身邊,目光如刀,瞪視陸漸。

  忽聽一聲笑,穀縝端著酒菜,挑簾而入,擺好杯盞,先給沈秀斟了一杯酒,笑道:「方才多有得罪,還敬沈兄一杯。」說罷自斟自飲,幹了一杯。

  沈秀望著杯中清酒,只恐有詐,躊躇不決。穀縝笑道:「敢情沈兄不會飲酒?」搶過酒杯一口喝了,繼而又斟三杯,與陸漸、姚晴對飲,再不給沈秀斟酒。沈秀被他輕易排擠到一邊,惱怒萬分,但早先敬酒未飲,此時也不便再喝,望著三人說笑,心中真如刀割一般。

  卻聽姚晴問道:「臭狐狸,你這就算擺脫了風君侯麼?」穀縝笑道:「還早得很呢,你且瞧我大變戲法兒。」姚晴冷笑道:「要是跳到這河臭水裡洗澡,本姑娘敬謝不敏。」

  穀縝笑道:「若讓大美人跳水逃命,豈非焚琴煮鶴,大煞風景,這等臭事,本人決然不做。」姚晴瞪他半晌,卻瞧不出端倪,只得輕哼一聲,不再言語。

  左飛卿與施妙妙交手兩合,勝負未分,他無心戀戰,見那畫舫遠去,便棄了施妙妙,施展「白髮三千羽」,飄臨河上,淩虛眺望。施妙妙並無這等神通,見他想走便走,除了跌足嗔怒,別無他法。

  左飛卿凝視畫舫,些微動靜也不放過,只見那畫舫駛了二裡有餘,忽有八艘畫舫迎面駛來,均掛著一色蓮花燈,將姚晴所乘畫舫圍在河心,燈影交錯,亮如白晝。

  左飛卿見那九艘畫舫式樣一般,燭火宛然,一時間又是吃驚,又覺好笑,尋思道:「這必是晴丫頭的詭計,想要魚目混珠,讓這些船來擾亂左某視線,也難為她尋了這麼多一模一樣的船來。」想著凝神淨慮,雙目牢牢鎖住姚晴等人所乘畫舫,全不受其他畫舫迷惑。

  忽然間,九盞蓮花燈齊齊熄滅,河面上陷入一團漆黑,唯有幢幢船影穿梭亂轉,有如走馬。但左飛卿運起神通,無論明暗,眼裡只有姚晴那艘畫舫,其他八艘畫舫均如不見。

  不一陣,九盞蓮花燈重又點燃,九艘畫舫也分散開來,有的向北,有的向南,有的靠東,有的靠西,姚晴所乘畫舫卻趁亂掉了個頭,原路返回上流。左飛卿瞧得暗笑,悄然縱上一處房頂,借著屋宇遮掩,信步追蹤。

  那畫舫慢悠悠駛了十裡左右,不多時到了秦淮盡處,左飛卿只當姚晴必要停棹上岸,不料那畫舫忽又調轉回來,駛向下游。

  左飛卿心頭疑雲大起,忍不住飄落舫頭,喝一聲:「晴丫頭。」卻無人應。左飛卿搶上一步,撩開珠簾,卻見艙內空空,那還有半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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