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Ⅱ | 上頁 下頁
四十三


  兩人一邊鬥嘴,一邊棄舟登岸,來到精舍中,仙碧笑道:「陸漸,這裡沒人瞧見,你可以摘下面具了吧?」

  陸漸摘下面具,仙碧凝視他半晌,拍手笑道:「這孩子,也生俊了呢!」轉頭對虞照道:「這就是我在姚家莊遇上的那位少年,他冒死去尋北落師門,卻一去不回,那把火將姚家莊燒成白地,我還以為他未能倖免,難過了好久。」

  虞照點頭道:「原來是他,怪不得。」轉頭對穀縝道:「你交的朋友很好,理應浮三大白。」穀縝笑道:「好啊,我奉陪。」

  仙碧瞪了二人一眼,道:「來到這裡,不許喝酒。」虞照好似臀部挨了一刀,嗖地彈起,怒道:「豈有此理?」仙碧卻不瞧他眼中怒火,慢慢道:「酒能亂性,我這裡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你們幾個大男人,要是喝多了,鬧出什麼事來,怎麼了得。」

  虞照大聲道:「我量大如海,別說三大白,三百大白,也是小事一樁。谷老弟我也能擔保,不過……」望了陸漸一眼,驀地洩氣,咕噥道,「這小子倒是難說得很。」

  仙碧啐道:「我這好弟弟人最老實,我才不擔心他呢?凡是你們兩個,我不放心。」虞照悻悻坐下,見有少女捧來清茶,他賭氣昂首,瞧也不瞧一眼。

  陸漸道:「姊姊,阿晴……」不料仙碧又搶先一步,問起他逃生經過,陸漸只得將自己被寧不空所擒,前往東瀛,又如何被煉成劫奴,在織田家苦熬,最終遇上魚和尚,逃出寧不空的魔掌,回到中土。陸漸只怕仙碧與虞照生出誤會,故意忽略了穀縝被囚之事。

  饒是如此,這一段曲折驚險,穀縝聽過還罷,仙碧和虞照卻是聽得入神,聽到陸漸被煉成劫奴,仙碧臉上倏地血色盡失,虞照更是大怒,拍案喝道:「虎走天下吃肉,狗走天下吃屎。寧不空這鳥賊,走到哪兒都是禍害!」

  再聽說魚和尚坐化,二人又不約而同對視一眼,虞照歎道:「晦氣,這世間的良心又少了一顆。」

  陸漸說完,汗顏道:「北落師門隨我流落天涯,多年來相依為命,誰知將到中土,還是將它丟了。」仙碧也覺難過,默然半晌,歎道:「如此說來,你既是金剛門人,又是寧不空的劫奴了?」

  陸漸點頭道:「魚和尚大師臨終前讓我到西城求取解脫『黑天劫』之法,仙碧姊姊,虞大先生,你們是西城中人,知道那法子麼?」

  仙碧神色一黯,顧視虞照,見他臉色極為沉重,不覺歎道:「好弟弟,魚和尚雖是一代奇僧,對《黑天書》卻知之甚淺,自這部武經成書以來,三百年間,從無劫奴能夠解脫……」

  陸漸日思夜想,雖也料到這一結果,卻始終抱有一線希望,此時聽了,心中一根弦好似猛然崩絕,震得雙耳嗡嗡作響,仙碧後面的話,他一句也不曾聽見。

  「……《黑天書》流毒無窮,即便西城之中,也屢次禁絕,到我這一代,山、澤、地、雷、風五部均已禁奴。只恨人心詭譎,這煉奴之事始終無法斷絕。」仙碧說到這裡,忽見陸漸兩眼發直,如癡如呆,不由得心如刀割,輕輕推了虞照一把,低聲道,「你呆著做什麼,還不想想法子?」

  「說到法子,倒有兩個。」虞照徐徐道,「第一,便是回到寧不空身邊,繼續為奴,只消寧不空活著一天,你便可不死。」

  「這個法子不用說啦。」陸漸搖頭道,「我死也不會回去的。」

  虞照目透嘉許之色,點頭道:「第二個法子,便是從今往後,不再借用劫力,依照第二律,若不有意借力,黑天劫的發作便緩和些。魚和尚一代宗師,神通廣大,他以性命設下的禁制非同小可,可惜你頻繁借力,連破兩道。但饒是如此,只需從此不再借力,僅憑這一道禁制,活上兩年,也不是難事。」

  眾人無不變色,仙碧失聲道:「只有兩年?」虞照點頭道:「再若借力,今年也活不過去。」忽見仙碧秀目微紅,淚光閃動,不覺心軟,歎道:「其實還有一個法子,只是太不可靠。」

  仙碧喜道:「什麼法子?」

  「你記得那句話麼?」虞照一字字地道,「西城之主、東島之王、金剛怒目,黑天不祥。」

  仙碧恍然道:「是啊,除了劫主,世間還有這三人能封住『三垣帝脈』,如今萬歸藏仙逝、魚和尚坐化,這世上能救陸漸的,便只有一人了。」說到這裡,三人的目光俱都投在穀縝身上。穀縝皺眉道:「你們是說我爹?」

  虞照歎道:「穀神通若能出手,在魚和尚的禁制破掉之前,再設兩道禁制,陸兄弟或許還有救的。」

  陸漸見穀縝木然無語,深知他的難處,便笑了笑,歎道:「多謝各位好意,人活多久,強求不來,我只活了二十年光陰,能交到這麼多朋友,卻也不枉了。」

  仙碧聽得心中大慟,流下淚來,忽聽陸漸又問道:「仙碧姊姊,阿晴她,她還好麼?」

  仙碧拭了淚,歎道:「你這傻弟弟,真是癡絕。我幾次想要岔開這件事,終究是岔不掉的?」陸漸失驚道:「難道她……」

  「你別瞎猜。」仙碧道,「她中的水毒已被家母解了,事後她入我地部,做了一名女弟子。」陸漸轉憂為喜,拍手道:「這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你先別高興。」仙碧冷冷道,「那妮子雖然入我西城,卻不是安分之人。她面上裝得老實,心裡卻將焚莊殺父之仇算給西城。數月前,她忽然發難,打傷同門,盜走地部秘笈《太歲經》和祖師畫像,逃出西城,一路向東而來,眼下怕是就在南京。」

  陸漸聽得吃驚,一想姚晴便在南京,心神大亂,恨不得立馬去找,可一轉念,又想到自己壽命不永,見到姚晴,徒增感傷。想著想著,他默默起身,信步走出房門,來到湖邊,倚著那一排朱紅闌幹,遠遠眺去,只見湖邊林莽慘碧,水上煙靄淒迷,偌大的玄武湖,無時無處不透著幾分悲涼之意。

  不多時,忽聽傳來仙碧的嬌叱聲:「你整天就知道喝酒鬧事,招惹是非,這次闖禍了麼?這麼多年,家母一直避免輕啟戰端,不和東島決戰,如今就憑你幾句話,十年之功,毀於一旦。」

  虞照哼了一聲,悻悻道:「我就說過了,你定要嘮叨我三天。」仙碧氣道:「你還有理啦?」虞照接口道:「沒理。」他如此一答,仙碧反倒沒話可說,只是呼呼嬌喘,餘怒難消。

  忽聽腳步聲響,卻是穀縝過來,與他並肩依欄,嘻嘻笑道:「那邊吵起來啦。」說著瞥他一眼,道,「不開心麼?實在不成,我去求我爹。」

  陸漸搖頭道:「你如今冤屈未雪,只怕救不了我,反將你自己陷進去。」穀縝望著陸漸,眸子清亮逼人,忽而笑笑,歎道:「這麼說,你我當真成了生死之交啦,若我洗不了冤屈,便救不得你,不能同生,便要共死了。」

  陸漸啞然失笑,轉念間,將無意中發現徐海的情形說了。穀縝喜得手舞足蹈,大聲道:「真是送上門的買賣,若不做成,豈非不給老天爺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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