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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夏夢卿沒有留意到那異樣神色,道:「夏夢卿生平不作輕諾,從來一言九鼎。」

  聶小倩輕輕吁了口氣,眨動了一下大眼睛,笑得很神秘、很得意、也難掩巧計得逞的喜悅,道:「那小倩就放心了,要不,等一旦出了困,相公就不認小倩這個侍婢了,那才讓人傷心呢!」

  夏夢卿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但,驀地他神情震動,星目電射寒芒:「姑娘,你說什麼?一旦出了困?莫非你有何計……」

  聶小倩揚眉笑道:「小倩只敢說有希望,卻不敢說有把握。」

  夏夢卿霍地躍起,道:「只要有一絲希望便不能放棄,姑娘且說出來,我試試。」

  聶小倩盤坐不動,仰起螓首,笑問道:「相公真希望出去麼?」

  「那是自然!我還有很多事未了,怎能就此被活活困死?難道姑娘就不想脫出天機石府麼?」

  聶小倩螓首倏垂,幽幽說道:「要是相公一出去便不認小倩這個婢子,小倩倒寧願永遠困在這天機石府,就是困死也甘心。」

  夏夢卿心頭一震,猛然醒悟,有點哭笑不得。「姑娘,你好厲害,夏夢卿已做千金諾,從此再無更改之心,只要姑娘能東飄西蕩,不怕吃苦……」

  聶小倩猛然抬頭,無限剛毅堅決的說道:「小倩死且不怕,何怕吃苦!無論什麼苦,相公能忍得,小倩便能忍得,只要能片刻不離地跟隨相公左右,就是上刀山,下油鍋,小倩也視如康莊,甘之若飴。」

  夏夢卿一陣激動,星目異采連閃,久久方一嘆說道:「姑娘,你讓我夏夢卿無話可說,其實夏夢卿何德何能?姑娘,夏夢卿無狀,只有委屈你了。」

  聶小倩覥顏笑道:「只要相公不嫌棄小倩粗手粗腳,不解人意就行了。」

  夏夢卿淡淡一笑,道:「奸了,姑娘,如何能出得天機石府?說吧!」

  轟小倩輕抬皓腕,理了理蓬散雲鬢,笑道:「相公還急什麼?且請坐下來,小倩還有要事稟報,趁這機會小倩也可以多歇歇,要不,剛成主婢就給相公添累贅,小倩怎好意思。」

  此女果然蘭心蕙質,話兒說得體貼入微,卻又十分恰當絲毫不著痕跡,夏夢卿微笑點頭,欣然坐下。

  夏夢卿剛坐下,她又開了口,美目凝注,道:「相公,今兒個何時啦?」

  顯然,洞中無「甲子」,她被囚禁在這深陷地底的天機石府中,一直昏迷不醒,已不知今日何日。

  夏夢卿想了一想,道:「七月二十四日。」

  聶小倩「哦」地一聲,立即皺起柳眉,沉吟道:「想不到我已經被囚禁了一個多月了……」

  夏夢卿聽得心頭一震,無限憐惜地望了她一眼,心中說不出有多歉疚,想安慰她幾句,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聶小倩只顧蹙眉沉吟,沒有注意到夏夢卿的神色變化,這時突然抬起螓首,目注夏夢卿道:「相公,你是怎麼來到這兒的?」

  一句話重又勾起夏夢卿滿腔怒火,無限殺機,挑了挑劍眉,將自己前來梵淨山的前因後果概述一遍。

  聶小倩靜聽之餘,嬌靨剎那數變,夏夢卿話聲剛落,她便自面佈寒霜,挑眉瞪目,切齒恨聲說道:「相公,你瞧,這些東西有多卑鄙,他們有好下場,那才是蒼天無眼,南荒七毒死得好,早就該死了!相公,你不知道,這七個老東西比雷驚龍還狠還毒,活該自相殘殺,先遭了報應。相公,如今釵、佛二寶怎麼辦?」

  夏夢卿目射冷電,微笑說道:「他留了話,哀牢斷魂崖!只要咱們能出得此困,他就別想逍遙天理之外,讓他先去鑽研吧,短時間內他得不到什麼,我先要了卻大食人這樁心事,然後再去找他,二寶、傅夫人的血仇,我要一併索還。」笑了笑,又道:「現在該聽聽你的了,請說吧。」

  雖然主婢身分已定,夏夢卿仍不願以主人自居,說話口氣還是十分客氣,還是那麼謙遜。

  聶小倩神色變得很凝重,深皺眉鋒,道:「相公,還記得麼?小倩在玉泉臨拜別時說的那些話?」

  夏夢卿知她指的是布達拉宮方面請得能人,近期內必然還會再動那回事,點了點頭,笑道:「這等大事我怎會忘記?怎麼,又有新消息?」

  聶小倩微頷螓首,道:「小倩已經偵知布達拉宮所請那人是誰……」

  夏夢卿截口問道:「是誰?」

  聶小倩道:「這人相公諒必曉得,西崑崙恨天翁。」

  夏夢卿神情微震,臉色倏變,皺眉說道:「百里相?怎麼會是他?難道他還沒死?」

  聶小倩入目夏夢卿神色,心中一緊,問道:「相公認識這個人?」

  「何止認識。」夏夢卿道:「論起來,我該尊稱他一輩,他跟家師頗有淵源……」

  聶小倩連忙說道:「彼此既有淵源,那不很好麼?」

  夏夢卿搖頭微笑,道:「這淵源不太好,他是家師同門師弟,因為性情暴戾,不守門規,被家師祖一怒逐出門牆,因而自號恨天翁,隱於西崑崙,說他恨天,倒不如說他恨極家師一人。」

  聶小倩道:「為什麼?」

  夏夢卿笑了笑道:「因為家師最得家師祖鍾愛,並傳以衣缽。」

  聶小倩「哦」地一聲,微微頷首說道:「沒道理,他總不該遷怒相公這個晚輩呀。」

  夏夢卿道:「一樣地恨之入骨,他這個人不懂什麼叫『理』,好惡隨心,喜怒無常。但是恨歸恨,家師在世的時候,他不敢出西崑崙半步,所以,我這個小的,只要不到西崑崙去,他便拿我莫可奈何,如今家師仙逝已久,那就……」

  聶小倩忍不住插口說道:「怪不得小倩以前沒聽說過恨天翁這個人,他從來沒下過江湖嘛。相公,現在怎麼辦?」

  夏夢卿道:「很扎手,論功力,我也許可以很勉強扯平。但那沒用,怎麼說他也是我的長輩,我不能跟他正面為敵。」

  望著聶小倩突然苦笑接道:「當然,更不能讓他認出是我,所以,也根本別抱著說退他的希望。可是事實上又絕不能讓他去幫助大食人他們,否則滿清朝廷必敗無疑,大漢民族也要跟著淪入水火,這就是我為什麼說很扎手的道理所在,懂麼?」

  聶小倩垂首不語,夏夢卿卻搖搖頭自言自語地又道:「家師謝世至今十多年了,他一直未出西崑崙,我還以為他早已物化了呢!卻不料他只是深隱未出,至今仍是不甘寂寞……」

  聶小倩良久才抬起螓首,道:「相公,無論如何,總該想個對策啊。」

  夏夢卿一時沒答話,沉吟了片刻才說:「那是自然,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不妨暫且按下,等出了困再說,還有別的消息麼?」

  聶小倩道:「有,布達拉宮既然請得了恨天翁,如虎添翼,實力大增,他們正等大食人的火器,一俟火器運到,他們就要……」

  夏夢卿擺了擺手,止住聶小倩話頭,道:「這消息是你在被雷驚龍發覺以前所得到的,如今算來已一月有餘,事已急在眉睫,我必須想辦法阻住他們,不宜再遲,出困的方法如何,你快說吧!」

  夏夢卿憂急之色溢於言表,聶小倩當然也知事態嚴重,不敢再行怠慢,當下想了想,說道:「出困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要毀去這天機石府。」

  夏夢卿道:「怎麼個毀法?」

  聶小倩道:「憑功力,誰也沒辦法,小倩知道這間避塵居內有一處機鈕,只消把這機鈕一按,天機石府立刻崩裂自毀。」

  夏夢卿皺眉不語,半晌才一嘆說道:「事非得已,為了整個華夏,只好如此了!上人泉下有知,當會原諒夏夢卿大不敬之罪,機鈕在那兒?」

  聶小倩道:「小倩還不知道,需要找一找。」

  夏夢卿呆了一呆,道:「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聶小倩嫣然一笑,道:「小倩未昏迷之前,聽到了雷驚龍和七毒的談話。」

  夏夢卿微微點頭,站起身子走入避塵居。

  聶小倩也跟著站起,扶著石壁走了出來,柔婉笑道:「一個人找不如兩個人快,相公請由左往右,小倩則由右往左,看看誰的運氣好,先找到。」

  說的也是理,夏夢卿未加攔阻,微微一笑,走向室左,竭盡目力,仔細異常地慢慢往右找去。

  ***

  入夜,梵淨山萬籟俱寂。

  就在這萬籟俱寂的當兒,梵淨山山腹內突然傳出一聲悶雷般巨響,震得山峰搖晃,樹倒石落,隨即寂然。

  梵淨山左近杳無人煙,自然不會驚世駭俗。

  遠一點的人,雖然隱隱聽到了這聲巨響,但卻不知來自何方,就是知道,也不會老遠地跑來看看。

  恰好,今夜夜空裏烏雲成片,偶爾,還閃著金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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